"各位同志請把窗簾拉緊,我們即將進入偉大祖國的神圣領土。"列車員突然用中文說出這句話時,我正在拍攝窗外的新義州站臺。DV鏡頭里突然闖入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驚得我差點摔了相機——后來才知道,這是我在朝鮮參演的"國家真人秀"開幕儀式。
"金同志說你們領隊是'朝中友誼模范',所以..."胖乎乎的朝鮮邊檢員拍拍我們堆成小山的行李箱,突然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不用開箱了!"這個轉折比東北二人轉還突然,隔壁德國團的姑娘正蹲在地上解釋衛生棉條用途,而我們卻因領隊老金的神秘背景逃過一劫。
老金摸出包中華煙塞給士兵,轉頭低聲說:"去年有傻小子用《勞動新聞》墊屁股,在勞改營學了三個月坐姿。"他說話時,車窗外閃過巨幅標語"用生命保衛領袖",油漆新鮮得像是半小時前剛刷的。
當列車以40公里時速爬行時,我發現了朝鮮式蒙太奇:每當經過破敗農舍,車廂廣播就適時響起《蘋果豐收》的歡快樂曲;看見瘦弱的耕牛,導游立馬指著遠處剛刷新的集體農莊壁畫講解。最魔幻的是經過某軍事禁區時,三個戴紅領巾的孩子突然出現在鐵路邊,舉著塑料花朝我們揮舞,精確得像計算好列車時刻表。
試圖偷拍軍人時,我經歷了人生最漫長的五分鐘。穿橄欖綠制服的女軍官奪走手機瞬間,車廂溫度驟降十度。直到老金變戲法般摸出條玉溪煙,女軍官的撲克臉才融化成"同志加兄弟"的笑容——歸還的手機相冊里,那張模糊的軍裝照竟完好無損,只是多出個名為"友好"的加密文件夾。
"聽說您對我的服務有意見?"導游小樸第N次"恰好"出現在電梯口時,我終于確信客房有鬼。這種被窺視感在深夜達到頂峰:浴室鏡面的水霧總是莫名快速消散,空調出風口藏著可疑的黑點,最瘆人的是那臺永遠調在《勞動新聞》頻道的電視,會在你切換頻道的三分鐘后自動復位。
臺商老陳用親身經歷給我們上了堂反偵察課。當他抱怨吃不到肉后的第十二小時,服務員端來盤神似午餐肉的謎之物,盤底還粘著俄文罐頭標簽。"現在我相信房間會呼吸了,"他戳著那塊粉色物體,"連你半夜翻身幾次都有人記錄。"
"官方從沒禁足,只是..."小樸的尾音消散在酒店旋轉門里。我和廣州小伙阿明決定玩把大的:晚上九點整,我們像特工般貼著墻根溜出酒店。月光下的平壤街頭有種荒誕的真實感——戴金日成徽章的情侶在長椅接吻,穿阿迪的少年踩著滑板掠過主體思想塔,便利店老板娘正用小米手機追韓劇《太陽的后裔》。
最戲劇性的遭遇發生在蒼光大街。當我們模仿朝鮮人特有的低頭疾走姿勢時,突然被位阿媽妮拽住袖子。她急促的朝鮮語混著大蒜味撲面而來,我慌得把準備當護身符的領袖徽章都掏了出來。后來才從手勢猜出,她不過是想問路去千里馬百貨。
行程單變成廢紙那刻,上海姑娘Lily的定制游徹底崩塌。她花三萬塊定制的"真實朝鮮體驗",最終淪為跟在我們大巴后的黑色奔馳車——每當停靠景點,她的專屬導游就撐開黑傘,像移動馬賽克般遮住她與本地人的任何接觸。
在板門店共同警備區,我目睹了最精妙的劇場調度。朝方士兵突然怒斥韓方哨兵轉身,原來對方站姿會讓游客拍到軍服背面褶皺;而在妙香山賓館,服務員集體消失的十分鐘后,商店貨架就擺上了"突然到貨"的瑞士手表——后來在丹東夜市,我見到了同款高仿貨。
返程列車駛過鴨綠江斷橋時,我翻看偷拍的七百張照片。突然發現每張人物照里,都有個戴鴨舌帽的"路人"在畫面邊緣凝視鏡頭——這個在三天行程中出現47次的神秘男子,此刻正在新義州站臺對著對講機說話。
當丹東的霓虹重新涌入車窗,老金幽幽說了句:"知道為什么朝鮮游必須坐火車嗎?"沒等我們回答,他自己揭開謎底:"飛行會讓人失去對國土面積的敬畏感。"這話讓我想起平壤地鐵里深達200米的扶梯,想起萬壽臺大紀念碑22米高的青銅像,想起那些精確控制的情感與表情。
回國后每當我刷到"沉浸式戲劇"廣告,就會想起在朝鮮的72小時。原來最高級的真人秀不需要劇本,當整個國家都成為楚門世界的攝影棚,每個居民都是拿終身合同的演員。而我們這些買票入場的觀眾,何嘗不是在參演自己那出名為"自由"的幻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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