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清明,今又清明。清明前的細雨像一把細密的絲線,將天地織進淺灰的帳幕。堤角的桃樹忽然就紅了,細碎的花瓣凝著水珠,仿佛昨夜有人悄悄撒了把胭脂。鄰居阿婆提著竹籃來敲門,青團蒸騰的熱氣里裹著艾草香:“要清明啦,該給菜園松土了。”
晨起總能望見城郊的公園里、大堤上浮動著星星點點的紙鳶。孩童們奔跑時揚起的衣角,與飄搖的鷂子一起掠過半青的草地。老人們說,紙鳶飛得愈高,先人愈能聽見人間的絮語。我總在這樣霧氣氤氳的清晨想起祖父,想起他布滿繭子的手掌如何將竹篾彎成流云的弧度。那些年我們踩著露水去上墳,他總要在墳頭壓兩張黃紙,說這是給老屋添片瓦。
(圖:桃紅菜金灼清明,舟泛香溪醉畫屏)
老人們聚在巷尾,捧著新制的明前茶絮絮地說話。滾水沖開綠茶的瞬間,整條街巷都沁著早春的清氣。茶湯里浮沉著三兩根銀針,像極了清明雨絲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花。雜貨鋪的大嬸倚著門框擇艾草,青翠的葉片在指間翻飛,仿佛掐住了整個春天的脈搏。
去歲公園移栽的梨樹竟也開了花。素白的花瓣沾著雨水,簌簌落在供案的酒盞里。母親擦拭著老相框,泛黃的相紙上,太祖母的簪花依然鮮亮如初。檀香裊裊中,我忽然懂得清明為何要在寒食后——冷食入腹的清明,原是要以身體的涼意觸摸記憶的溫度。
(圖:清明近郊游,景明春意濃)
郊野的土路上,掃墓歸來的行人鞋底沾著濕潤的春泥。蒲公英的絨球隨風散作千百個約定,有些落在墓碑前的石縫里,有些飄向更遠的山崗。遠眺的老漢蹲在田埂卷煙,煙圈升騰處,布谷鳥的啼聲正催著水田泛起粼光。農諺說"清明前后,種瓜點豆",泥土里沉睡的種子,是否也在等待這場透雨?
暮色四合時,湖邊的垂柳籠起淡青的煙靄。放學歸來的孩童折了柳枝編成環,奔跑時驚起成群白蝶。穿堂風掠過油菜花田,金浪翻涌處藏著蜂巢醞釀的蜜語。這些載著思念的微光順流而下,恍若銀河倒瀉人間。我忽然想起舊籍里說"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凈",原來清明二字,早將生死的界限洇染成水墨般的溫柔。
夜雨又至,檐角的風鈴叮咚作響。窗臺上的文竹抽出了新芽,嫩綠的葉尖凝著水珠,像極了清晨掃墓時在草葉間見到的清露。茶壺里泡著陳年的普洱,深褐的茶湯中沉淀著時光的重量。此刻的清明,是節氣在節俗里舒展的經絡,是記憶在春雨中返青的根系,更是古老的時間之書里,那枚永遠溫潤的玉墜子。(武漢洪山煙草:袁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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