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在人們印象中是令人厭惡的寄生蟲,是卑劣丑陋的象征。現代作家張愛玲便在《天才夢》中寫道:“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然而,在古代,虱子卻有著別樣的含義。
在中古時代,虱子不僅登堂入室,成了魏晉風度的象征;也如花鳥魚蟲一般,是古代文人吟詠的常見對象。
魯迅先生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指出:“在文章上,虱子的地位很高,‘捫虱而談’,當時竟傳為美事。”
捫(mén),解釋為按、摸。所謂“捫虱而談”,即指魏晉名士一邊高談闊論,一邊又旁若無人地捉虱子。
這種在現代人看來不講衛生甚至邋遢的表現,在當時可謂是十足的名士風范。如曹魏末年的大名士嵇康,性情疏懶,以致身上長滿虱子。與他同為“竹林七賢”的山濤曾勸他入仕,結果嵇康寫了一封《與山巨源絕交書》,列出“七不堪”與“二不可”,向這位昔日摯友表達出了自己不欲屈節司馬氏的決心。而其中的“三不堪”,正是“性復多虱,把搔無已”。
嵇康以虱為由,拒絕與司馬氏合作,或是向東漢名士趙仲讓致敬。《太平御覽》卷951引《風俗通》曰:“河南趙仲讓為梁冀從事郎中。冬月,坐庭中,向日解壞裘捕虱。襄成君使推問之,冀笑曰:‘桿我從事,絕清高士也。’”彼時,梁冀大權在握,生殺予奪,素有“跋扈將軍”之稱;但身為其屬官的趙仲讓卻公然在庭中解衣捉虱,這種不畏強權的表現,令嵇康感到無比欽佩。
只可惜,嵇康效仿趙仲讓,終究惹來了殺身之禍;好在,這種持節有度的真名士風范,讓嵇康得到了時人乃至后世的一致肯定。宋代梅堯臣《次韻永叔試諸葛高筆戲書》曾作“懶性真嵇康,閑坐喜捫虱”,文字之中既有對“嵇康故事”的追憶,又借“捫虱”贊美了不拘小節、一應自然的魏晉風度。
這種魏晉氣象,與時代背景密切相關。漢末喪亂以來,社會動蕩不安,即便是出身高門世族、衣食無憂的名士,也隨時面臨著生命危險。在這種朝不保夕的環境下,名士清流試圖掙脫禮教束縛,尋求精神自由與人格獨立。他們“以玄虛宏放為夷達,以儒術清儉為鄙俗”(《晉書·應詹傳》);向往“今朝有酒今朝醉”般的及時行樂與“乘興而來,興盡而去”般的隨心所欲。
此外,魏晉名士流行服食“五石散”,可丹藥吃多了,難免會全身發熱、皮膚干燥且易破。因此,名士多著寬衣大袖,以盡量避免皮膚被衣服摩擦潰爛;同理,他們也不能洗澡,這就導致許多名士身上都長滿虱子。虱子在身上爬,奇癢無比,人們總不自覺地去捫,所以“捫虱”便逐漸成為名士標榜風流的雅事,進而演變為魏晉風度的一部分。
捫虱常與清談同時出現。若論“捫虱而談”,須提及前秦丞相王猛。據《晉書·苻堅載記》附《王猛傳》記載:“桓溫入關,猛被褐而詣之,一面談當世之事,捫虱而言,旁若無人。溫察而異之。”王猛見桓大司馬,“捫虱而談”,這種從容不迫、灑脫出塵的名士風度,受到了后世文人的推崇。
如宋代秦觀《春日寓直有懷參寥》云:“捫虱幽花欹露葉,岸巾高柳轉風條。”王安石曾有句曰:“青山捫虱坐,黃鳥俠書眠。”皆是借“捫虱而談”之典,表現生活中的高雅脫俗與閑適放曠。
當然,并非是所有人都像王安石這般,真的在身上養了虱子。好友司馬光曾在《和王介甫烘虱》給予勸誡:“但思努力自潔清,群虱皆當遠邇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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