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夏天像一塊剛出爐的焦糖布丁，空氣里浮動著黏稠的熱浪。李然把最后一個紙箱搬進出租屋，后背的T恤已經洇出一片深色水痕。他蹲在地上整理物品時，那封來自互聯網公司的錄用通知書

從文件夾里滑出來，燙金的"算法工程師"幾個字在陽光下刺得他眼睛發酸。

三個月前在科技園實習的畫面突然涌上來：永遠亮著慘白燈光的格子間，此起彼伏的鍵盤敲擊聲，還有組長拍在他肩頭說"年輕人要多加班"時震落的頭皮屑。那天他逃命似的跑到樓下面包房，隔著玻璃看糕點師給草莓蛋糕擠奶油，裱花袋在她手中如同魔術師的魔杖，轉瞬間綻開十八朵緋色玫瑰。

手機在褲兜里震動，父親的聲音帶著秦嶺山澗的冷意："你真要放棄年薪十五萬的工作，去當個廚子？"李然握緊沾著面粉的襯衫袖口——這是昨天幫樓下烘焙坊做兼職時留下的。烤箱的余溫仿佛還貼在皮膚上，比機房永遠18℃的空調更讓他安心。

"爸，新東方的錄取通知已經......"

"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要去掂大勺？你知道你三叔在工地......"

母親突然搶過電話："小然，媽給你轉了學費。"背景音里有瓷碗磕碰的清脆響聲，"你小時候總偷吃我做的棗花酥，有次把整籠點心都藏在書包里......"

報名那天清晨下著細雨，李然拖著行李箱穿過爬滿紫藤的回廊。西點教室里飄出楓糖漿的甜香，三十臺銀色烤箱整齊列隊，穿著雪白制服的學生正在給馬卡龍調色。他的手指撫過操作臺，不銹鋼臺面倒映出頭頂暖黃的燈光，像撒了一桌子的星星。

"注意手腕角度。"林老師握住他發抖的手，裱花袋在蛋糕胚上劃出流暢的弧線。第十七個戚風蛋糕在烤箱里膨脹成完美的云朵狀時，李然終于掌握了蛋白霜的打發秘訣。他把自己關在實訓室直到深夜，看著裱花針在慕斯表面游走，勾勒出秦嶺山脈的輪廓，糖霜紛紛揚揚落在蒼翠的松樹模型上。

全國烘焙創意大賽的邀請函寄到那天，父親破天荒打來視頻電話。鏡頭掃過李然別在胸前的校徽，最后定格在操作臺上：雕著兵馬俑紋樣的巧克力雕塑正在融化，旁邊是用翻糖捏成的永寧門微縮模型，城墻磚縫里還嵌著細碎的開心果碎。

決賽現場，李然對著鏡頭舉起"長安十二時辰"主題蛋糕。最頂層的日晷用拉糖工藝制成，晷針投影隨著時間在胡桃木底座上緩緩移動。當評委切開夾層，糖漬石榴籽像盛唐的瓔珞般滾落，露出用不同溫度烘烤出的七層漸變酥皮。

畢業典禮上，李然戴著廚師帽接過證書。禮堂后排突然傳來陜西方言的喝彩，父親舉著用紅綢布包住的木盒闖進來，盒子里躺著把祖傳的棗木搟面杖，包漿溫潤如蜜。

"給你未來徒弟準備的。"父親粗糙的拇指抹過他眼角，那里沾著不知什么時候飛上去的糖粉，"當年你爺爺用這搟面杖打月餅，現在該換你做閃電泡芙了。"

窗外飄起今冬第一場雪，烘焙教室的暖意裹著黃油香氣漫出來。李然把獲獎證書塞進行李箱，手機彈出新消息：曲江新區的法式甜品店邀他擔任主廚。他想起昨天試做的柿子提拉米蘇——臨潼火晶柿搗成泥，代替傳統的咖啡液浸潤手指餅干，最后撒上碾碎的石榴籽，像雪地上迸開的紅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