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西湖的夕照山巔,雷峰塔曾以“雷鋒夕照”之姿成為中國文化的標志性意象。從北宋太平興國二年(977年)吳越國王錢俶為供奉佛螺髻發而建,到1924年9月25日轟然倒塌,這座磚塔在歷史長河中屹立了近千年。留存至今的老照片,如同時光的切片,不僅定格了塔身的斑駁殘影,更揭示了其作為建筑標本與文化符號的雙重命運。
雷峰塔的營建,始于五代十國的吳越國。錢俶繼承父王錢镠“保境安民”的國策,在西湖畔建造了包括雷峰塔、保俶塔在內的多座佛塔,形成“佛國杭州”的宗教景觀。據《咸淳臨安志》記載,雷峰塔原名為“皇妃塔”,因位于“雷峰”之上而得俗稱。塔身初為八角七層,外檐木構,內藏《華嚴經》刻石與鎏金銅佛像,體現了吳越國“以佛治心”的治國理念。
明代嘉靖年間(1555年),倭寇圍攻杭州,縱火焚燒雷峰塔,木質飛檐與塔剎付之一炬,僅存磚構塔身。這場劫難徹底改變了雷峰塔的風貌——當康熙、乾隆南巡時,所見已是“檐角無存,磚色赭紅”的殘塔。
正如乾隆御題《雷峰塔》詩中所寫:“峰危塔亦孤,磈礧(kui lei)僅存骨。” 此時的雷峰塔,雖失卻了往昔的華麗,卻因《白蛇傳》傳說的流傳,在民間文化中獲得了新的生命——白娘子被壓塔下的故事,讓這座殘塔成為“情與法”“人與神”博弈的象征。
現存最早的雷峰塔影像,是1859年法國傳教士拍攝的蛋白照片。畫面中,五層磚塔矗立在湖山之間,塔身無檐無廊,每層券門對開,磚體表面因火劫呈現蜂窩狀蝕痕。
這一形象在隨后的半個多世紀里幾乎成為雷峰塔的“標準像”:1911年飛利拍攝的照片顯示,塔底已用青磚砌出三級臺階,表面涂抹白灰,形成與原生赭紅磚體的鮮明對比;1919年西德尼·甘博的鏡頭則捕捉到更觸目驚心的細節——第五層塔檐完全坍塌,頂部形成巨大缺口,塔基周邊散落著盜挖留下的碎磚。
1924年9月25日午后,雷峰塔在持續陰雨中日漸不堪重負。目擊者回憶,午后 1時40分許,塔身突然發出 “咯咯” 的開裂聲,第五層西北角磚體率先崩塌,碎磚如暴雨般傾瀉而下,繼而第四層、第三層依次崩解,整座塔體在30秒內垂直坍塌,騰起的煙塵籠罩湖面,連對岸的保俶塔也為之失色。坍塌后的廢墟高達7 米,磚礫中混雜著唐代經卷、宋代佛像殘片,卻也暴露了塔基下深達2.5米的盜坑 —— 這正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塔倒之后,杭城轟動。有人在廢墟中尋得刻有 “吳越國錢俶造” 的塔磚,方知千年歷史的真容;有人撿拾殘磚回家,卻在磚孔中發現藏經卷,方悟當年建塔時的虔誠信仰。《申報》當日刊發號外《雷峰塔轟然倒塌,千年古跡毀于一旦》,痛陳 “盜磚之禍,甚于戰火”;建筑學家劉敦楨趕赴現場勘測,發現塔身磚體抗壓強度僅為正常古磚的三分之一,明代火劫與百年盜挖,早已讓這座 “西湖之骨” 千瘡百孔。
在清民兩代的時光里,雷峰塔既是帝王題詠的 “湖山勝跡”,也是民間傳說的 “情劫之地”,更是近代文物保護的 “警世標本”。它見證了康乾盛世的文治武功,也承受了民國初年的亂世之殤;它在老照片中定格成永恒的殘美,也在轟然倒塌中化作歷史的嘆息。
當西湖的波光再次漫過廢墟,那些泛黃影像里的磚塔身影,終究成為一個時代對文化遺產的復雜注腳 —— 既有呵護的溫情,也有破壞的殘酷,而雷峰塔沉默的磚石,早已將這一切,永遠封存在湖山的記憶之中。
當我們凝視老照片中那座斑駁的磚塔,看到的不僅是建筑的消亡,更是文化記憶的永恒。正如雷峰塔地宮石碑所刻:“塔以藏精,經以載道,劫火不毀,法相常存。” 千年塔影,終究化作西湖水面的一道漣漪,卻在人類文明的星空中,永遠閃耀著屬于東方的智慧與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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