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香港電影最不缺的是什么呢?就是明星。
自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電影工業在香港迅速崛起。經過近二十年的積累,香港電影于八十年代開始進入了黃金時期。在這前后四十年的大發展中,小小的港島曾經涌現過很多耀眼的電影明星。這些明星的影響力,隨著東方好萊塢的逐步形成,開始穿過地理的邊界,逐步蔓延到臺灣島,祖國大陸,乃至整個亞洲。
而今天大可要說的三位主角,雖然也是香江眾星的一員,卻幾乎從未擔任過電影的主角。他們被稱為甘草演員,也被看作是襯托紅花的綠葉。但若說他們的演繹生涯暗淡無光,估計很多人不會同意,因為縱觀他們漫長的從影之路,雖然演的都是配角,但卻給觀眾留下過很多亦正亦邪的影視形象。
在那閃動著的屏幕或銀幕上,他們或正的讓人敬佩,或惡的令人發指。他們在不同性格的人物中來回切換,非但沒有讓觀影者感覺到出戲的異樣,反倒塑造出一個又一個經典的電影人物,可以不夸張的說,正是因為他們的演出,才使得那些影視劇多了一分成為經典的可能。
很多人可能會有疑問,香港的綠葉為數不少,其中更不乏特點非常鮮明的演員,更為何偏偏要說他們三位呢?
那是因為他們很像是香港電影的活化石。他們有的經歷過上古巨獸——邵氏時代;有的出身戲曲梨園;還有的在舞蹈界有著不小的成就。不同的發展履歷造成了他們各自獨特的表演風格,那就是亦如果酒般香甜,又如洋酒般濃烈,更如老酒般甘醇。
千面如來——劉洵
香港有兩個演員被人譽為“千面”,一個是大名鼎鼎的梁家輝,人稱千面影帝,而另一個就是劉洵。
劉洵1939年生于北京,自幼學習京劇,少年時還曾代表中國藝術團出國訪問演出。
1980年,剛過不惑之年的劉洵赴港發展,并于1986年在徐克導演的電影《刀馬旦》中擔任戲曲指導。在此期間,劉洵客串出演了一個小角色,算是正式出道進入了影視圈。
1990年,劉洵因為在電影《笑傲江湖》中成功的飾演了太監古今福,而在多年后被人笑稱為太監專業戶。這個聽起來不甚雅觀的外號,實際上是影迷對劉洵的一種贊揚和認可。
為什么這么說呢?那是因為劉洵數十載的表演生涯中,實際一共飾演太監不過四次而已,而之所以人們覺得他成了這個古代奇怪職業的表演專業戶,是因為他演的實在太過出彩,以至于被人以一當百的存進了記憶之中。
劉洵戲曲演員出身,長年的專業化訓練,讓他在電影中的身段極為瀟灑漂亮。而多年的舞臺表演經驗,則讓他的表演風格有著極為濃郁的戲劇化韻味。
在這種獨特風格的渲染下,我們可以看到劉洵在塑造影視角色的時候,無論表情或是動作,都帶著略微夸張的舞臺習慣。尤其是他的目光,時而如電,仿佛能攝人心魄,時而似棉,充斥著悲憫眾生慈悲情懷。
都說真正的表演是不留痕跡的。而劉洵則恰恰相反,他的表演味道很足,卻又讓人不易察覺。這看似是一種矛盾,但于觀眾來講卻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情感享受。
上世紀九十年代,被人稱為是香港電影的黃金十年。而這十年,也是劉洵個人風格最為強烈,和塑造能力最為強盛的十年。
“妖僧普渡慈航”、“高僧白云禪師”、“東廠檔頭賈廷”、“武林宗師黃麒英”,這些善惡對比與形象跨度十分巨大的電影角色,實際上相隔不過幾年而已。“普渡慈航”和“白云禪師”甚至還是同一個電影系列中的兩個人物。
而觀眾在看電影的時候,卻對劉洵的任何一個角色沒有產生絲毫的質疑和跳戲。難道是因為這些人物在電影中不夠重要嗎?
答案否定的,這些人物縱然不是絕對的主角,也是極度重要的配角,很多還起著發展情節的關鍵作用。而人們之所以沒能出現任何跳戲的行為,無外乎是劉洵把自己融入到整部電影當中了。
他依然保持著特點,卻把自己緊緊的和故事情節綁在一起。他用他的風格,塑造著每一個不同的角色,但他卻沒有改變角色的本質,他所做的,是讓其迸發出迷人的閃光。
可以說,劉洵身上所具有的強烈風格,就像一碗香甜的果酒那般,深深的陶醉著觀眾的感官。觀眾知道他是劉洵,因為他的風格十分強烈,可觀眾卻沉入其中,因為他把風格融進了角色當中。
銘sir——劉兆銘
1967年,一位在國際上嶄露頭角的舞蹈家回到香港。他聯絡了一些志同道合之士,組織了不少舞蹈團體,成為香港舞蹈藝術的開開拓者之一。他,就是劉兆銘。
回港那一年劉兆銘36歲,雖然不再青春年少,但也正值人生最好的年華。隨著他在香港舞蹈事業上的不斷發展,很多受教于他的年輕人都稱他為銘sir。而當這些年輕人在社會上取得成就后,銘sir這一稱呼,也就被廣泛的叫了出來,最終變成了劉兆銘的別稱之一。
上世紀七十年代,劉兆銘加盟香港電視業的巨獸——無線電視臺,在擔任舞蹈主任的同時,他也偶爾參加一些單元劇的演出。
1979年,劉兆銘在徐克執導的驚悚片《蝶變》中,飾演了書生方紅葉,算是正式踏入影壇。而這一年,劉兆銘已經48歲,估計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已經年逾半百的他,在未來的十余年中會為觀眾奉獻出那么多經典又炸裂的影視形象。
1983年,劉兆銘在TVB版的《射雕英雄傳》中出演了南帝段智興,這也是劉兆銘被內地觀眾所廣泛熟悉的第一個角色。可以說,是劉兆銘塑造了經典的南帝。而南帝,這個金庸筆下最著名的得道高僧,也讓劉兆銘在觀眾心目成為一個睿智的長者形象。
豐富的過往及精研舞蹈的經歷,都讓劉兆銘的身上具有一股文藝氣息。比如前面說的南帝,就是他這種文藝氣息最好的體現。而就算他后來出演過很多反派,也少有粗暴的惡棍,更多是一些表面斯文的內心奸詐之徒。
但劉兆銘影視塑造力是不止于此的,至于原因,估計很多人都會會心的一笑 。
1987年,劉兆銘參演了電影《倩女幽魂》,并在其中出演了大反派“樹妖姥姥”。這是一個足以解釋劉兆銘的爆發力究竟有多強的角色,也是一個足以將電影中的反派演技推向神壇的角色。
雌雄同體的魑魅形象,忽男忽女的詭異嗓音,陰柔又滿是殺氣的攝魂目光,劉兆銘塑造出了一個極富震撼力的、只有在故事中才會被想象出來的大妖。以至于在此后的多年之中,只要影視劇中有大妖一類的角色,表演者都會有意無意的在風格上模仿劉兆銘的“樹妖姥姥”,足可見其表演方式對后世影響之深。
劉兆銘在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曾出演過無數的綠葉角色。他的身上除了前文所說的文藝感,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歲月痕跡,這種痕跡讓他的風格看起來既深邃又迷離,就如他那總是花白的頭發和瞇成一條縫的眼睛那樣,可溫柔又可狡詐,可悲憫又可毒辣,可坦誠又可城府。
而這混合了多種情緒因素的奇怪感覺,使得劉兆銘似一杯洋酒那般,看起來溫雅,卻能散發出濃烈嗆口的爆發力。他可以沉在故事情節之中,演出觀眾預想的形象。也可以突然暴起,把屏幕前的我們全都嚇得一跳。
萬能配角——谷峰
其實有寫這篇文章的想法時,谷峰還在世。當時回看了很多邵氏時代的老電影,發現里面大多數都有谷峰的身影,好人惡人也都讓他演了一個遍,才由此想寫這樣一篇文章。
奈何大可手懶,再加工作繁忙,一直拖到谷峰去世的消息傳來。之后也曾猶豫要不要再寫,轉念一想,既有此打算,就干脆寫出來吧,算作對老演員的一種回想也好,對自己青春的一種懷念也罷。
谷峰出生于1930年,自幼喜歡唱歌,長大一點的時候,也曾以賣唱為生過一段時間。
谷峰1963年開始參加邵氏電影的演出,1965年才算正式成為邵氏的簽約演員。在此后的十余年間,谷峰成了邵氏電影露臉最多的演員之一,只不過他雖然也演過不少相對重要的角色,但也有很多時候是只有幾分鐘的戲份配角,甚至是龍套。
而且,因為扮兇相的時候非常上鏡,所以他早期的演員生涯出演過很多土匪、惡霸一類的角色,也被看做是那時候的“惡人專業戶”。
進入八十年代,谷峰開始迎來事業上的上升。1982年,谷峰因為在電影中《武松》中出演武大郎這一角色,而獲得了當年金馬獎的最佳男配角獎。此后的幾年間,谷峰的勢頭相當猛烈,不但開始參與到很多的電影拍攝中,更是數次入圍最佳男配角獎,甚至一度將這個對配角最大認可的獎項連續兩次捧回家中。
年輕時候的谷峰,給人的感覺就相當不年輕。還在邵氏當配角和龍套的時候,谷峰就胡子拉碴的,配合他濃重的眉毛,總讓人覺得他是年過半百中年人。而當他真到了五十多歲的時候,算是發揮了自己優勢,演起人到中年的黑幫大佬來如魚得水。
谷峰從影六十年,演過很多”惡人“角色,只不過年輕的時候演打手,真的很像惡棍。而年紀大了演大哥時,卻多了幾分對人生感慨和無奈。
谷峰演技平和,缺少前面兩位老先生的特點和強烈,但他的這份平和卻讓人感覺到十分的醇厚。他演惡人時,并沒有擰眉瞪目的表情,卻眉目之間全是狡詐和毒辣。比如大家印象深刻的“水師提督常昆”就是如此。
常昆一出場,慈眉善目的好似正人君子,但眉眼之間卻暗藏一股陰氣,總讓人覺得此人絕非善類。
而谷峰在演好人時,則陰冷之氣全消,取而代之的或是憂愁,或是憐愛,或是不甘,或是愧疚。就像《寶貝計劃》里,谷峰演的人字拖父親。
老頭兒極度倔強,對兒子失望至極的他看起來非常不好親近。但情緒后面所隱藏著的,是觀眾都能感覺到的他對兒子那深沉的愛,以及對兒子未來的擔憂。
這就是谷峰數十年電影生涯所練就的本領,不需要夸張的神情和動作,善惡是非全在神態之間。正如大可將前面兩位老先生比喻為果酒和洋酒那般,谷峰就像一壺甘醇的老酒,初嘗難免苦澀,但隨著舌尖的攪動,喉間留下一行熱痕,剩下的全是值得回味的醇香了。
谷峰雖然從未做過大主角,但他卻可以代表著一個曾經的時代。可以說,谷峰的在世,是邵氏輝煌過的見證。而他的離世,可以算作邵氏這只電影怪獸,在余輝中的再一次漸遠前行。那些曾活躍在幾代人記憶中的錄像廳明星們,真的越來越少了。
看到這里,有人難免疑問,你把這些港臺老演員說的太好了吧。
也許吧,但這也是大可最近翻看老電影所產生的感悟。以邵氏為例,過去的那個時代,無論電影技術還演員的表演,相對還是粗糙的。
但無論如何的不成熟和粗糙,也無法掩蓋當時電影從業者的真誠。而這份真誠,我們通過那些畫一樣美的鏡頭語言,精致到極限的擬真布景,還有那濃厚的傳統文化氛圍,都是能看出來也能感受到的。幾十年前的那批人,是在努力的去講好或者說是演好一個故事,而非單純的想著制造噱頭,去收割觀影者衣兜里的錢包。
當然,我們也不能簡單的批評當下某些從業者的真誠態度。畢竟時代變了,各種技術的出現,工業化的成熟,讓很多人失去了鉆研某種能力的耐心。正如很多行業一樣,匠人精神的缺失,讓具有表演欲望的演員越來越少。技術的快速更迭,也讓很多人都習慣了吃“快餐”,也看到了掙“快錢”。
而在這周遭一片浮躁的氛圍之下,這些老演員就更顯得彌足珍貴了。因為隨著他們的不斷離去,遠去不僅僅是幾代人的青春,也不僅僅是某個電影市場的黃金時代。從大可的感受來看,那更像是某種傳統職業的逐漸消失。
這種感覺很難言說。就像某一日,大可偶然在短視頻中聽了一會京劇,少年時相當無感的這些咿咿呀呀,彼時彼刻,卻莫名的生出一種獨特的美感。
也許有些故事,需要閱歷才能讀懂;也許有些往事,在回憶中才會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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