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談論戲曲危機，戲曲劇團要不要繼續辦下去的會上，有一種言論認為，現在看戲的主要是老年人，中年人不多，青年人很少，而且劇目多為傳統戲，這劇團怎能辦下去？

聽著這種言論，總是覺得怪怪的。怎么看戲老年人多，傳統戲多，劇團就不能辦了？

2013年我國發布了第一部老齡事業發展藍皮書。藍皮書報告，截至2012年底，我國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數量已經達到1．94億，占總人口的14．3%。近幾年平均每年增加1000萬老年人口。到本世紀中葉老年人口將占到總人口的三分之一。而企事業單位改革中不到年齡“內退”的準老年人，豈止1000萬。2012年中央十六部委辦發出了《關于進一步加強老年文化建設的意見》，提出文化是人民的精神家園，是凝聚廣大人民戰勝困難的精神力量。加快老年人文化建設，是深入貫徹落實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內在要求，是一項關乎國家長治久安的戰略任務，將有利于促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全社會要尊重老年人的社會價值，營造敬老愛老助老的良好社會氛圍。要提高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要深入開展老年人特色文化活動，推動老年文化產品創作和產業發展。

這里提到老年人文化和大發展大繁榮，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建設，和營造敬老愛老助老的社會氛圍的關系，提到公共服務均等，提到老年人特色文化，提到文化產品創作，等等，好像是針對上面的奇談怪論的。又好像是說給拿事的文化當權者的。當權者說一聲劇團要產業化，劇團就紛紛變成了公司。說句要吊銷，劇團的牌子就不見了。好像一夜之間就向外國看齊了，有人說就回到解放前了。

外國我也去過幾個，也看過幾場舞劇和交響樂，還看過一場搖滾樂，都在大城市?；鶎記]有去過，不知道那里有沒有演出，怎么營銷，什么人看。中國解放前的農村是自己生長的地方，看的都是傳統戲。都是廟會敬神娛人的，沒有政府拿錢，也沒有企業家買單。都是從各家各戶挖糧食變錢，現在叫做攤派，是不正之風，那時可是天經地義的。解放后我們是唯物主義者，不信神了，就叫做物資交流會，還是在廟前的戲臺上唱，是神討了人的便宜?？磻虻娜耍信仙俣加?。白天看戲的多是老年人帶著兒童，婦女和青年人，中年人不多，他們要下地干活。晚上是中青年多，看完戲還要看摔跤。各類人有各自愛看的戲，婦女們當然愛看大姑娘小媳婦的故事，中青年愛看武戲，老年人則愛看歷史故事戲，而且把戲里的故事說給孫子。我的祖母懂得不少戲，不看戲的時候，也常常給我說戲里的故事。我從小愛看戲，就是受了祖母的感染。我愛看武俠小說、公案小說，知道一些歷史人物故事，也是受了戲曲的感染。我敬愛母親，是受了《三娘教子》的教悔；喜歡趙云，是看了《三國》戲；我喜歡丫鬟不喜歡小姐，是因為經常看到的是村姑。戲曲是老年人的特色文化，對少年的影響太大了！可以說，沒有老年人看戲，就不會有少年兒童喜歡戲，就受不到傳統的倫理道德的薰染。尊師敬親、慈孝友愛、勤奮儉樸、誠實守信、見義勇為等等美德，首先是戲曲教化的。

時代不同了，現代青年人有自己喜愛的藝術。大學生喜歡聽交響樂，看外國歌劇舞劇，城鄉青年喜歡聽通俗音樂，老年人尤其是農村老年人愛看戲。這是一種“公共服務均等”吧，怎么能說看戲的多是老年人，劇團就不能辦了？也許說老年人看戲掏不起大錢，劇團不劃算。把劇團當做賺錢的買賣，如同把學校、醫院推向市場一樣荒謬，本來就是一種誤導。劇團是有償的“公共服務”事業，從來都要求“社會效益第一”，怎么可能從老年人那里摳出多少錢？老年人收入少，需要政府提高老年人的待遇。劇團因為上山下鄉演出有虧空，需要政府補貼和獎勵，而絕不應該把劇團向市場一推了之，更不應該吊銷了之。

戲曲劇目確實有個“老演老戲，老戲老演”的問題，不僅青年人不愛看，老年人也希望有所變化。解決的辦法只能是在保護遺產的基礎上，整理改編傳統戲，創作現代戲和新的歷史戲，貫徹“三并舉”方針。不僅在取材上要有新眼光、新角度，在藝術上尤其要銳意創新，因為戲曲藝術欣賞確實有“喜新厭舊”的現象。流傳下來的大量的傳統戲，現在仍然是精華糟粕并存，仍需要改進。經過立主腦、減頭緒、去蕪雜、保精華，可以改成新戲，為新老觀眾所接受。在這方面，編、導、演、音、美藝術家大有可為，期待各級拿事的文化領導者大力支持。

即使經過創新、新創、原創，好戲不斷出現，也不可能把觀眾統一為一個口味，仍然會是“羅卜青菜，各喜各愛”，不可能也不應該規定青年人必須看戲曲。我以為，為了兩三億老年人或準老年人，也應該辦好劇團抓好創作，搞好老年人這項內在要求的特色文化。

2014年6月21日

曲潤海，漢族，1936年生，山西定襄人。中國共產黨黨員。著名劇作家、戲曲理論家、文藝評論家，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1962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曾任山西省文化廳黨組書記、廳長，文化部黨組成員、藝術局局長，中國藝術研究院常務副院長、黨委書記。兼任中國歌劇舞劇院黨委書記、代院長，中國演出管理中心主任，山西省藝術理論研究會會長、山西省戲劇家協會副主席、山西省作家協會理事，文化部文華獎評獎委員會副主任、文化部振興京劇指導委員會副主任、中國戲劇家協會書記處書記、中國戲曲學會副會長、中國昆劇古琴研究會顧問、中國戲曲現代戲研究會顧問等職。出版的著作有：文學評論集《山藥蛋派作家作品論》《思考·探索·前進》，戲曲劇本集《晉風戲稿》《旅燕戲稿》《傳統戲改編劇本集》，戲劇論文集《論綜合治理振興山西戲曲》《論表演藝術的改革與建設》《賞戲隨興言談錄·沙灘戲語》《賞戲隨興言談錄·王府學步》《前海會心學步淺痕》，詩集《劇壇雜詠》。擔任主編的著作有《中國文化藝術叢書》（十卷集）等。創作、改編戲曲劇本41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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