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大學畢業證的手心里全是汗，縣城銀行營業廳的空調嗡嗡響，卻吹不散胸口的悶氣。

柜臺后的老員工嗑著瓜子指揮我："小周，把這摞憑證整理好。"

窗外飄進趕集的喧鬧聲，我望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想起媽媽在電話里說的話："忍忍，鐵飯碗不容易。"

那天傍晚，夕陽把柜臺的計算器照得發燙。手機突然震動，大學室友發來消息："給你介紹個人，我學長，在省城銀行工作。"

照片里的男生穿著筆挺的西裝，身后是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

我低頭看看自己洗得發白的工裝，鬼使神差回了句："謝謝，不過我們差距太大了。"

和陳明的第一次視頻通話，是在銀行宿舍的硬板床。他身后的辦公室亮著暖黃色的燈，咖啡杯旁堆著文件："聽說你們那兒工資低？我們行在招大堂經理，要不要試試？"

我盯著他領口整齊的領帶，想起自己每天要幫老員工跑腿買早點，喉嚨發緊："我行嗎？"

備考的日子像在沙漠里跋涉。白天數著零錢，晚上抱著書本啃到凌晨。

陳明總會在微信里發來鼓勵，有時是一段視頻教程，有時是他手寫的筆記照片。

當錄取通知下來那天，我站在銀行門口的梧桐樹下，聽著蟬鳴突然紅了眼眶，原來真的有人愿意拉我一把。

媽媽蹲在灶臺前燒火，火光映著她眼角的皺紋："省城那么遠，萬一受欺負..."爸爸吧嗒著旱煙袋，煙灰落在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閨女主意正，讓她闖闖。"

臨走那天，媽媽往我行李箱塞了二十個煮雞蛋，每個都仔細裹著報紙。

第一次見婆婆，是在一個飄著桂花香的清晨。她穿著熨燙筆挺的藏青套裝，銀灰色卷發一絲不亂，正在擦客廳的玻璃。

"坐。"她頭也不抬，聲音像銀行的驗鈔機般利落，"小陳說你愛吃辣？"我盯著茶幾上擺放整齊的水果盤，突然緊張得手心冒汗。

婚后的日子卻意外溫暖。每天清晨，廚房飄來包子的香氣，婆婆把熱豆漿放在我床頭："快喝，涼了就不好了。"

她話不多，卻總能在我加班晚歸時，默默把涼掉的飯菜熱了又熱。

有次感冒發燒，半夜醒來發現床頭放著退燒藥和溫水，婆婆的便簽條壓在杯底："多喝熱水，明天請假休息。"

懷孕七個月時，弟弟要結婚。我摸著隆起的肚子，望著窗外的雨發呆。

媽媽在電話里的聲音帶著歉意："別折騰了，路上不安全。"

放下電話，眼淚突然掉下來。婆婆推門進來，端著一碗紅棗湯："禮不能缺。"

她把紅包塞進我手里，"1000塊，替我給親家道個歉。"

月子里，我總惦記著老家的槐花餅。婆婆戴著老花鏡研究菜譜，面粉沾在她的卷發上："閨女，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咬下第一口時，我差點哭出來，雖然和記憶里的味道不同，卻滿是另一種溫暖。

回娘家那天，婆婆堅持要同行。大巴車上，她全程護著嬰兒車，時不時摸摸孩子的小臉。

媽媽在村口遠遠望見，紅著眼眶迎上來。婆婆從行李箱掏出保健品："姐，這是補鈣的，你試試。"

兩個媽媽坐在屋檐下說話，陽光把她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多年的老友。

日子在柴米油鹽中流淌。孩子會走路那天，婆婆累得直不起腰，卻笑得比誰都開心。

我看著她悄悄揉膝蓋的樣子，突然想起媽媽在電話里說的話："你婆婆比親媽還上心。"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弟弟的電話在深夜響起，背景音里混雜著醫院的嘈雜："姐，媽咳嗽半年了，吃藥不管用..."

我握著手機的手冰涼，看見床頭婆婆的便簽條："明早降溫，記得加衣。"

第二天早飯，我對著粥碗發呆。婆婆夾了個煎蛋放進我碗里："出什么事了？"

我喉嚨發緊，把媽媽的病情說了。

她放下筷子，眼神堅定："接來省城治！咱這兒醫療條件好。"見我猶豫，她又加了句："錢的事別操心，媽有退休金。"

媽媽來的那天，火車站人潮洶涌。婆婆舉著寫有名字的紙牌，像接自家孩子般迎上去。

媽媽提著一筐土雞蛋，局促地站在出站口："這咋好意思..."婆婆接過雞蛋，挽住她的胳膊："說啥呢！走，回家喝雞湯！"

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婆婆陪著媽媽做檢查。她把檢查單整理得整整齊齊，用紅筆標出重點。

"姐，這是專家號，明天咱去看。"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媽媽抹著眼淚點頭。

治療的日子里，婆婆變著花樣做飯。媽媽總說："太麻煩你了。"

她卻笑著搖頭："你就安心養病，孩子們忙，咱們老姐妹作伴。"

有時我下班回家，看見她們坐在陽臺曬太陽，一人織著毛衣，一人擇著菜，像親姐妹般閑話家常。

媽媽康復那天，我們在飯店擺了桌酒。爸爸端著酒杯，手有些發抖："親家，我敬你！"

婆婆笑著擋下酒杯："可別折煞我，都是一家人！"燈光下，兩個老人的笑臉，比任何時候都溫暖。

如今，我常帶著孩子回娘家。媽媽在院子里種了桂花樹，說等開花了給婆婆做桂花糕。

電話里，兩個媽媽的聲音此起彼伏："下個月來我家住幾天""天冷了多穿點"。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著茶幾上的全家福，照片里，我們笑得那樣燦爛，仿佛歲月從未留下過傷痕。

生活就像條長河，有時平靜，有時洶涌。但幸運的是，我遇到了愿意與我共渡風浪的人。

那些溫暖的瞬間，那些跨越山海的牽掛，讓我明白：所謂幸福，不是錦衣玉食，而是在平凡的日子里，有人與你立黃昏，問你粥可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