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天早上，陽光透過紗簾照進客廳，在王姐收拾行李的手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這是她在我家的第九個年頭，也是最后一天。

"大姐，我把換季的衣服都分類疊好了，厚被子放在最上面那個柜子里......"

王姐一邊說著，一邊把我那件洗得發白的羊毛衫輕輕放進收納箱。

她的聲音有點發悶，我知道她在忍著眼淚，就像我也在拼命眨眼不讓自己哭出來。

九年前的場景突然在腦海里浮現。那時候我剛滿五十六，老頭子走了，兒女都在深圳打拼，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次面。

剛開始我還逞強，覺得自己身子骨硬朗，能應付得了家務活。

直到有天在廚房摔了一跤，把膝蓋磕得青紫，兒女才瞞著我找了王姐。

第一次見面，王姐穿著件藏青色外套，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看著特別親切。

"大姐，以后家里的事您盡管吩咐。"她說話輕聲細語，卻透著股讓人安心的勁。

從那以后，我家的窗玻璃再也沒蒙過灰，飯菜香也總是準時飄出來。

最讓我感動的是她對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的用心。我年輕時就愛侍弄花草，可年紀大了實在力不從心。

王姐來了之后，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給月季修枝，給吊蘭澆水，還會把凋謝的花瓣收集起來做成花肥。

到了春天，整個院子姹紫嫣紅，鄰居們路過都要停下來夸幾句。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我們早就不是雇主和保姆的關系，更像是親姐妹。

她知道我胃不好，每天早上都會煮好養胃粥；我也記得她總念叨膝蓋疼，特意買了護膝給她。

逢年過節，兒女寄來的特產，我都會分一半給她帶回去。

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那天晚上，王姐坐在沙發上，手絞著衣角，欲言又止。"

大姐，我兒子在老家給我找了份活，工資高些，離得也近，我......"她聲音越來越小，我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心里一緊，眼眶發熱，但還是擠出個笑容："王姐，我明白，孩子需要你。這些年多虧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謝你。"話沒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

王姐也哭了，我們倆像小孩子似的抱在一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離別的那天，我特意做了她最愛吃的紅燒肉。

吃飯時我們都強裝笑臉，說著過去的趣事，可誰都不敢提"分別"兩個字。

收拾完碗筷，王姐開始整理東西。她的行李很簡單，兩個包袱就裝下了全部家當。

臨走前，她又把屋子打掃了一遍，連角落的灰塵都不放過。

就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我瞥見她手里攥著那把竹掃把。

那是我三年前在集市上買的，雖然舊了些，但用著順手。

我張了張嘴，想叫住她，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拐角，我突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帶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難熬極了。沒人給我熬粥，沒人幫我澆花，院子里的月季很快就蔫了頭。

我試著自己打掃衛生，可怎么也掃不干凈，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就在我以為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王姐的時候，她打來了電話。

"大姐，我對不起你......"電話那頭傳來她的哭聲，我嚇了一跳，忙問怎么了。

"我不該拿走那把掃把。"她抽抽搭搭地說，"當時想著還能用，就順手帶走了。可越想越覺得自己像個小偷，這九年你對我這么好，我卻......"

我鼻子一酸，趕緊安慰她："王姐，你說什么傻話！一把破掃把算什么，你要是喜歡就留著用。"

"不行！"她的語氣很堅決，"明天我就給你送回來，再帶些老家的腌菜。大姐，以后你有啥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第二天中午，我遠遠就看見王姐拎著大包小包站在樓下。

她不僅送回了掃把，還帶來了腌蘿卜、霉豆腐，甚至給我織了雙毛線拖鞋。

"你看，這針腳密著呢，保準暖和。"她笑著說，眼角的皺紋里都藏著溫柔。

從那以后，我們的聯系反而更緊密了。她時不時就會來城里看我，幫我打理院子，給我做頓熱乎飯。

我生病住院時，她比兒女還著急，連夜坐大巴趕過來，在醫院守了我整整三天三夜。

同病房的人都以為她是我女兒，直夸她孝順。

后來兒子做生意賠了本，急得團團轉。

我正愁得睡不著覺，王姐知道后，二話不說就把攢了多年的積蓄拿了出來。

"大姐，咱們是一家人，這錢你先拿去救急。"她把存折塞到我手里，眼神堅定得不容拒絕。

這些年，我們一起經歷了太多。她兒子生病，我去醫院送飯；我過生日，她早早來幫我包餃子。

逢年過節，我們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圍坐在飯桌前，有說有笑。

如今，我和王姐都老了，頭發白了，腿腳也不利索了。

可每次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她還是會習慣性地拿起掃把，把落葉掃得干干凈凈。

那把舊掃把，我一直留著，雖然已經很少用，但每次看到它，心里就暖暖的。

前幾天，我們坐在搖椅上聊天。

王姐突然說："大姐，等咱們走不動了，就去養老院住一間房吧。"

我笑著點頭，伸手握住她的手。兩只布滿皺紋的手交疊在一起，就像我們這十幾年的情誼，越久越牢固。

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很多人都說人心冷漠，可我和王姐的故事讓我相信，真情永遠不會過時。

一把普通的掃把，一段長達十幾年的緣分，讓我明白了：最珍貴的感情，往往藏在最平凡的日子里，在彼此的牽掛和付出中，慢慢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