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秋天,我抱著紙箱走出軍區大院時,太陽正斜斜地照在門口的銅牌上。那年我四十二歲,正團職到頂了,是該轉業的時候。當時新出了自主擇業的政策,說實在的,我和大多數戰友一樣,心里直打鼓——這要是選錯了,下半輩子可就懸了。
改變我想法的是老周。他和我同批轉業,明明夠三十年軍齡能退休,偏要選自主擇業。那天在食堂遇到他,他端著飯缸坐我對面:"退休多憋屈啊?不讓兼職不讓經商的,跟關禁閉似的。自主擇業多好,發筆安家費,想干啥干啥。"他說話時眼睛發亮,手指在桌面上敲著鼓點。這話讓我動心了,回去就和媳婦商量,把退休申請改成了自主擇業。
拿到轉業費那天,銀行柜員點鈔機嘩嘩響,我看著玻璃外的梧桐樹葉子打著旋兒往下掉。老周來找我喝茶,說他在炒股,已經賺了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頭。第二天我就跟著他去證券大廳,滿屋子人仰著脖子看紅綠數字跳,空氣里飄著煙味和汗味。老周教我買進賣出,可三個月下來,我虧了八千多。有天早上在證券所門口,我把交易卡往兜里一揣,跟老周說:"這錢我賠不起,還是找份踏實活干吧。"
沒想到老周越陷越深。06年接到他電話是在菜市場,我在挑西紅柿,他那邊聲音激動得發顫:"老張!南寧這邊有個***工程,國家保密項目,三年能翻幾百倍!"我聽著不對勁,勸他當心傳銷。他急了眼:"大學教授都在做,你當我傻?"后來聽說他拉了幾個老戰友過去,結果都血本無歸。
前年臘月,手機突然蹦出他的微信:"云*惠知道不?買東西全返現!"我盯著屏幕看了半天,回了個笑臉。轉頭就給其他戰友打電話,讓他們千萬別信。去年清明戰友聚會,有人說老周在廣州躲債,住城中村,天天吃泡面。
今年三月在麗江古城,我正拍客棧的三角梅,手機突然震起來。老李在電話里說老周走了,腦溢血。我蹲在石板路上,看游客的裙角在風里翻飛。趕回去肯定來不及,葬禮就在明天。晚上在酒店翻來覆去,想起二十年前在部隊,老周帶新兵打靶,十發九中。那時候他多精神啊。
前天碰到當年硬賴在部隊退休的老王,他抱著孫子遛彎,跟我說每月退休金又漲了三百。回家路上經過證券營業部,電子屏還跟二十年前一樣紅綠閃爍。我突然想,要是老周當年選退休,現在也該領著八千多退休金,在公園和老伙計下象棋吧。
人生這道選擇題,有人求穩當了分母,有人冒險成了分子。可最怕的是既不甘心當分母,又沒本事當分子,最后活成個減號。老周啊,當年你說退休是等死,現在倒真把自己等沒了。下輩子要是還能穿軍裝,咱們還當戰友,但這次說好了,你可別再亂改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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