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林秀英,村里人都叫她“林太太”。別看現在這稱呼聽著平平淡淡的,年輕那會兒,可是風風光光的象征。那時候,整個鎮上誰不知道她嫁得好,老公在鎮政府上班,穿著熨得筆挺的制服騎輛二八大杠走街串巷,走哪兒都有人點頭哈腰。
林秀英長得好看,一雙丹鳳眼笑起來彎彎的,說話有點尖刻但嘴皮子利索。她嫁進陳家那年,穿的是市里定做的紅呢子大衣,手上還戴著從廣州寄回來的手表和金戒指,那年整個村只有她一個人有手表。婚禮那天,連村頭那幾個快掉牙的老人都說:“這丫頭,命好哇。”
從那以后,林秀英說話也越來越不拿村里人當回事。誰家姑娘新娶了媳婦,她都要評頭論足一番:“長得是白,就是太胖,養得起不?”“這女的是城里人啊,咋還不會做飯?”一張嘴能把人嗆個半死。
她最看不起的,是那些靠自家種地過日子的婦女。她常在曬谷場上手叉著腰說:“你們啊,就知道種地洗衣服,看看我家老陳,過年還領我去市里轉了三圈,給我買了兩雙皮鞋。哎呀,穿著是真不一樣。”
她有個女兒一個兒子,從小就嬌慣著。女兒上高中那年想燙頭發,校規不允許,她非要鬧到校長辦公室:“我們家孩子有她自己的風格,你們不能管得太死。”兒子學習一般,她也從不逼,反正老陳有門路,將來工作不愁安排。
這么些年,她仗著老公體面工作,凡事都拎得高高在上。逢年過節,村里誰給她送點雞蛋、點心,她點點頭接受了,卻從不回禮。時間久了,村里人也懶得跟她打交道。
日子一晃就是幾十年,老陳退了休,兒女都成家。林秀英原想著晚年能安享福,哪知道,這才是真正難熬的時候的開始。
她女兒結婚那年,硬是選了個在外地工作的男人,去了福建。林秀英不高興:“你嫁這么遠,我這老太婆以后病了誰照顧我?”
女兒說得干脆:“媽,我也要過自己的日子。”
她兒子倒是一直住得不遠,可自從結了婚,就變了個人似的。兒媳婦是城里人,看不上她這一套作風,見面連個笑臉都少。林秀英去他們家串門,一開始還能吃口飯,后來直接變成在門口站十分鐘,連屋都進不去。說話說多了兒子還不耐煩:“你別來添亂行不行?我們還要帶孩子,沒空陪你閑聊。”
林秀英心里那個窩火,但嘴硬:“我還巴不得你們請我吃飯呢,少裝!”
有天老陳忽然說要去旅游,林秀英一聽,心里還挺高興。可過了幾天,她才知道,老陳是和一個早年認識的老同事去的,是個女的。
“你別跟她走得太近!”林秀英在廚房摔了鍋鏟,“我跟你過了半輩子,你現在想換人?”
老陳頭也沒回:“你要這么說,我還真想圖個清凈。”
沒多久,老陳搬出去住了,說是和老同事合租,方便旅游,也不用天天看她黑臉。林秀英氣得半死,但他身份證都改地址了,她連告都沒地告。
最難的是那年冬天,她滑了一跤,把腿摔折了,躺在家里整整兩天沒人來。她拿著座機一個個打電話,女兒說:“媽,我老公單位出事了,我忙不過來。”
兒子接了,說:“醫院不是安排了護工嗎?你還要我怎么樣?”
她就那么躺著,望著屋頂發呆,心里那種說不出的孤獨,比疼還難受。
村里人偶爾來看看她,但大多只是出于禮節。誰讓她以前高高在上,現在沒人愿意多摻和。她自己也知道,以前得罪過的人太多了,現在落了難,沒人心疼她。
她開始學著自己做飯、洗衣,腿傷好了點后,蹣跚著下樓,偶爾去買點菜。曾經那個趾高氣揚的“林太太”,如今成了拄著拐杖、穿著舊毛衣的老太太,路邊小孩都不認識她是誰了。
最難熬的,是晚上。電視里吵吵嚷嚷的綜藝節目,一點都填不滿她心里那種寂寞。她盯著電話發呆,一遍遍想,是不是當年自己低一點頭,說句話好聽點,現在的日子就不至于這么難?
她從來沒對人說后悔,可老鄰居有次看她一個人在小院曬太陽,問了句:“秀英啊,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有點冷清?”
她半晌沒說話,最后才低聲嘟囔:“也怪我……年輕時太招人煩了。”
這一句話,說得連老鄰居都愣住了。她這一生太要面子,哪怕被拋棄、被冷落,也從不輕易低頭。這一次,是真的認了。
她現在不說風涼話了,也不挑人毛病了。看到村里小姑娘結婚,還能笑著說一句:“祝你們幸福啊。”
可日子不會倒流。她那份“嫁得好”的光鮮,早在一個又一個孤獨的日子里,被慢慢剝去了。剩下的,只是一個孤單老人,在黃昏里曬著太陽,等著天黑,再熬過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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