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綺蝶

特朗普再次執政百日以來，在俄烏問題上降級對烏承諾、提高對歐洲的安保支出要求，并宣布對歐盟征收高達25%的關稅，使得歐洲面臨地緣政治和經濟自主的雙重考驗。部分歐洲國家，尤其是西班牙，主張借機強化和與中國的合作，以在中美之間尋求戰略“對沖”，減少對美國的過度依賴。但法德及東歐及波羅的海國家，對中國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立場耿耿于懷，對強化對華合作持猶疑態度。一些智庫學者認為，中國制造業產能和擴展海外市場的戰略更對歐洲產業安全構成威脅。但也有經濟學家認為，歐洲必須聯合中國對特朗普的貿易戰做出反擊，以捍衛全球多邊貿易體系。

究竟是借機謀求對華合作，積累外交籌碼、強化自身博弈地位，還是因短期經濟利益而同中國形成新的結構性依賴？在特朗普2.0持續撕裂跨大西洋聯盟之際，歐洲在追求經濟、地緣安全戰略自主的過程中，究竟是否、或如何同中國合作，已經引起歐洲內部的熱議。

有一種聲音認為，中美貿易戰升級對歐洲來說是機遇，但也存在風險。

比如，澳智庫洛伊國際政策研究所（Lowy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的一篇報告認為，特朗普破壞跨大西洋關系（如對歐盟施加25%關稅、削弱對烏克蘭支持）使歐洲在應對經濟和地緣政治挑戰時，開始尋求與中國的合作。但從現實角度來看，中國在關鍵問題上難以滿足歐洲需求，比如中國在俄烏問題上的立場，和歐洲主張存在差異；中國的工業產能也不利于歐洲產業。中國企業在歐洲建廠規避關稅，但多從中國進口零部件，損害歐洲供應鏈。報告建議，歐洲不要盲目投入中國懷抱，而是要謹慎行事，尋求更獨立性和多元化的戰略，來應對美國政策帶來的挑戰。

▲4月17日，意大利總理梅洛尼訪問美國，與特朗普就貿易問題等進行討論。

倫敦智庫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一篇文章也認為，歐洲在調整與中國關系時要謹慎，機遇和風險并存。經濟層面，盡管與中國的合作可能為歐洲帶來某些利益，例如填補美國撤退留下的空白，尤其是在氣候變化和人工智能治理等領域，但過度依賴中國可能會削弱歐洲的競爭力，并帶來安全風險。例如，5G技術和港口技術的依賴性；政治層面，歐洲可能利用“歐中關系”的改善作為與美國談判的籌碼，尤其在經濟和技術領域。例如，荷蘭ASML公司在半導體技術領域的專利地位，迫使美國施壓以限制中國獲得關鍵技術。隨著美國對歐洲安全承諾的減少，歐洲的這種籌碼效力和獨立性變得尤為重要；在地緣政治層面，歐洲不應過度期望中國能夠調整其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立場，與歐洲立場趨于一致。

這兩家智庫的觀點都傾向于歐洲強化自己的獨立性和靈活性，避免在國際秩序重塑過程中成為中美任何一方的“附庸”。

也有聲音認為，歐盟無需在中美之間選邊站，而是要借勢強化歐元地位，彌補中美貿易戰的“缺口”。比如，4月26日，美國《政客》網站負責報道歐洲經濟事務的記者Carlo Martuscelli發文認為，新冠疫情和俄烏沖突接連沖擊歐洲經濟，單一市場碎片化、增長率僅為美國的一半，而現在特朗普的貿易戰為歐洲帶來了轉機。

一是美元信譽持續下滑，投資者開始轉向歐洲債券，這可能提升歐元在全球的地位，降低歐洲企業借貸成本；二是中美貿易緊張關系促使歐洲獲得更多出口機會，尤其是在化學品、機械設備和紡織品等領域。由于美國對中國的高關稅，歐洲公司有望在一些行業中填補中國的空缺，尤其是在高端制造和清潔能源領域；三是隨著美國放棄自由貿易立場，歐洲可通過推動自由貿易協定（如與南美共同市場、印度的自貿談判）鞏固全球影響力。

▲4月11日，西班牙首相桑切斯來華訪問。圖源：新華社

文章認為，全球經濟正分裂為中國、美國和歐盟三大板塊。與中美之間的高關稅相比，歐洲并未受到同等力度的沖擊。比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上周下調的美國經濟增長點是0.9個百分點，中國是0.6個百分點，而歐元區只下降0.2個百分點。盡管歐洲在短期內面臨一些挑戰，但通過正確的策略和改革，歐洲有可能在中美貿易戰中脫穎而出，迎來新的經濟繁榮。

當然，文章提醒，歐洲需保持開放的貿易立場，與世界其他國家建立穩定的經濟聯系，避免美國施壓迫使其與對中國切割，導致貿易優勢丟失。歐元升值也可能損害出口，而全球經濟若陷入衰退，投資者可能重返美國資產。

德國經濟學家：歐洲必須與中國攜手對抗特朗普的貿易攻勢

“現在是歐洲站出來捍衛其價值觀，并與中國、加拿大、墨西哥、英國和日本等伙伴協調統一應對的時候了”。這是德國經濟學家、德國經濟研究所總裁馬爾塞爾·弗拉特舍（Marcel Fratzscher）4月25日在Project Syndicate網站發表的一篇文章的觀點。他認為，眼下歐洲在反擊特朗普關稅政策時的態度和舉措力度不強，正不斷助長美國政府的強硬態度。迎合特朗普只會加速多邊貿易體制的崩潰，并進一步削弱全球民主治理體系。歐盟領導人亟需制定新的戰略，以孤立特朗普，遏制美國的攻擊（aggression）行為，并捍衛多邊貿易體制。

以下是馬爾塞爾·弗拉特舍這篇文章的主要觀點：

如果德國和歐洲協調一致，聯合中國，在全球范圍內對特朗普關稅戰做出強有力的回應，就有可能讓特朗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運動走向終結。而現在歐盟委員會和即將下臺的德國政府犯的最大錯誤，就是向特朗普表達了愿意妥協的態度，這可能讓特朗普的經濟失策轉化為他政治上的勝利。

歐盟的應對舉措將決定特朗普2.0政府和中國哪一方最終勝出，前者目標是破壞多邊貿易秩序，后者則力圖維持全球多邊貿易秩序。歐洲領導人面臨的一個明確選擇：是站在多邊主義一邊，與中國聯合（align with），還是支持特朗普及其MAGA議程。沒有第三種選擇。而且，德國和歐洲不能再這場沖突中保持中立。屈服于特朗普，答應達成雙邊貿易協議無異于支持多邊主義的終結。

歐盟目前在反擊特朗普政策上的失敗，體現出了令人震驚的短視和政治幼稚。“雖然特朗普關稅對歐洲的直接經濟影響可能有限，但長期后果可能是災難性的，尤其對德國這樣的出口導向型的經濟體來說，更是如此。屈服于特朗普將威脅到德國繁榮的根基，而德國要想保持繁榮，就必須比任何其他歐洲國家都更依賴于以非歧視、公平和競爭為基礎的開放全球貿易體系”。

即將上臺的德國新政府應當與法國、英國及其他歐洲伙伴一起，必須捍衛多邊主義，方式就是聯合中國，對美國商品征收對等關稅。

▲歐委會主席馮德萊恩和歐洲理事會主席科斯塔計劃于7月底訪華。

在未來與美國的談判中，歐洲領導人還必須堅持兩個關鍵條件。首先，他們應該再次呼吁致力于多邊主義，將其作為全球貿易體系的基礎。這不僅包括將關稅和其他貿易壁壘恢復到危機前的水平，還包括重新激活世界貿易組織（WTO）這樣的多邊機制，而美國一再通過阻礙新法官的任命來破壞這些機構。而且，也不局限于WTO。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等其他多邊機構也必須被賦予更大的作用，尤其體現在代表和保護“全球南方”脆弱經濟體的利益方面。

其次，歐洲應推動公平競爭和共同規則，特別是在監管美國科技巨頭方面。這些美國企業幾乎不交稅，且經常違反歐盟關于數據保護、道德標準和市場競爭的法律和規定。最近，美國法院裁定谷歌在搜索領域確實存在非法壟斷，這凸顯了該問題的緊迫性。正如德國財政部長約爾格·庫基斯（J?rg Kukies）所說，歐洲國家越來越依賴美國科技巨頭提供的服務。如果歐盟現在不采取行動，這種有害的依賴關系將持續扎根，使歐洲更容易受制于特朗普式的政治和商業勒索。

重振多邊主義，也需要中國、歐盟，尤其是德國，做出有意義的改革或調整，以幫助糾正全球的貿易失衡。比如，中國的補貼政策，德國龐大的經常賬戶盈余。德國的盈余主要受益于國內法規和其他結構性壁壘，這些壁壘使外國企業更難進入德國市場。鑒于解決這些“扭曲”可能為美國企業帶來相當大的利益，因此有理由相信，這樣的平衡貿易協議可能會吸引特朗普，并促使他改弦易轍。

盡管特朗普的全球關稅戰會給歐洲帶來經濟成本，但它也為歐洲提供了一個機遇，讓其在日益多極化的世界中成為多邊主義的調解者和捍衛者。特朗普通過同時與世界上所有主要經濟體發生對抗，犯下了嚴重的戰略錯誤。反擊可能在短期內讓歐洲付出代價，但讓特朗普獲勝并拆解多邊貿易體制，將對歐盟經濟乃至民主本身造成更大的傷害。

5月6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林劍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經雙方商定，中方和歐洲議會決定同步全面取消對相互交往的限制。這是中國和歐盟雙方為改善中歐關系而采取的最新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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