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這個詞,含義不難理解——一言以蔽之,無非是“舉棋不定”一類。
有人說,這個詞,原來是兩種動物——“猶”,是“大猴子”;“豫”,則是很大很大的“大象”。
請恕冒昧,這就是望文生義了。
先說“豫是很大很大的大象”。
作此解釋的,會引《說文》之“豫,象之大者。”
不好意思,許慎所說的“大象”,非指動物。
《道德經·第四十一章》:“大方無隅,大器免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老子所說的“大象無形”,難道是講“象”這種動物“大”到一定程度,反而不顯其形了么?
顯然不是。
《說文》之“象之大者”,與《道德經》之“大象”同義,即宏大的形象、浩瀚的氣象。
所以,自古以來,典籍史冊中從未有人以“豫”書指作為動物的“象”。
許慎說,“豫”是“形聲字”——“從象,予聲”——作為小篆來說,或許不錯。
亦有文字學者考證“豫”字,認為其應為“會意字”——以手牽象,訓象也。
徐中舒先生則認為,甲骨文“豫”字為“邑+象”,后訛變為“予+象”,本義為“大象的故鄉”。
總之,把“猶豫”中的“豫”說成是“大象”這種動物,正如高本漢《漢文典》所說的“無書證”—— 是沒有足夠證據的。
再說“猶是一種大猴子”。
的確,甲骨文中已有“猶(猶)”字,遺憾的是,其含義尚不明了。
《爾雅·釋獸》說:“猶(猶),如麂,善登木。” 《水經注·(長)江水》講得更明確:“山多猶猢,似猴而短足,好遊巖樹,一騰百步,……乘空若飛。”
然而,以“大猴子”多疑,來解釋“猶豫”中“猶”的含義,未免想多了。
《論語·先進》:“子曰:‘過猶不及。’”
這一定不是說,過往的大猴子蹦蹦跳跳也夠不到。
明末清初黃生,著有《義府》,被收入《四庫全書》。其下卷有“猶豫”條目,曰——
猶豫,猶容與也。容與者,閑適之貌。猶豫者,遲疑之情。字本無義,以聲取之爾。俗人妄生解說,謂獸性多疑。此何異以蹲鴟為鳥哉?考諸傳記,惟《文帝紀》作“猶豫未定”;《楊敞傳》“猶與無決”;《陳湯傳》“將卒猶與”;《后漢(書)·來歙(傳)·伏隆傳》皆作“尢(尤)與未決”。蓋以聲狀意初無一定之字,妄解獸名者,眼縫自未開爾。
黃生認為,“妄解(猶豫為)獸名者,眼縫自未開爾”,這話似乎講得得稍顯刻薄。
不過,其理由和證據足夠充分——“蓋以聲狀意初無一定之字”,就是“猶豫”這個詞的“語言”在前,詞意最初并無專用字——也就是說,“猶豫”這兩個字所表達的含義,與此二字的字義并無關系。
黃生舉了《漢書》和《后漢書》中的例證,說只有《文帝紀》用了“猶豫”二字,其他則用“猶與”“尤與”等等。
以現在版本的《離騷》,是無法證明其最早使用“猶豫”這二字組詞的——秦皇焚書,西漢劉向首次集結《楚辭》,都以漢隸書之——誰能知道先秦《離騷》的“猶豫”用的是哪兩個字?
大約也是如此,黃生才主要以漢代典籍考證訓詁。
黃生說:“俗人妄生解說,謂獸性多疑。此何異以蹲鴟為鳥哉?”
這是個典故——“蹲鴟”,秦漢時為芋頭的別稱,《史記》和《蜀都賦》中皆如此用。然唐代張九齡送“蹲鴟”給蕭炅,被誤認為是送來“蹲鴟惡鳥”——其“眼縫自未開爾”。
《辭海》解“猶豫”曰:“猶疑不決。……按猶豫為雙聲字,以聲取義,本無定字,故亦作猶與、由與、尤與、猶夷等。舊說以猶豫為二獸名,性皆多疑,非是。”
“雙聲”與“疊韻”,是漢語漢字的獨有組詞特點。
“秋千”“伶俐”“忐忑”“躊躇”等,與“猶豫”一樣,都是“雙聲”詞。
“秋千”,不能以“秋天的一千”來理解;“伶俐”,也不是分別叫“伶”和“俐”的倆美人。
漢語和漢字,都是偉大中華文明的重要載體——傳承中,更應該謹慎且敬畏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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