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國”字)
“國”,是世界近現代 “主權和行政”的“最大單位”,也稱“國家”。
古代,情況就復雜得多。
就中國來說,一般皆認為,西周青銅彝器何尊銘文的“宅茲中國”,是目前所知“中國”一詞的最早使用。
周成王于五年四月,對武王行豐福之祭,丙戌日在“京室”訓誥宗族小子何,說自己遷都“成周”,特“廷告于天”:“余其宅茲中或,自茲乂民”云云。
“宅茲中或”,其實就是“宅茲中國”——因為,“或”是“國”的本字。
(何尊銘文中的“宅茲中或”)
《說文》:“國,邦也。從囗、從或。”
又:“邦,從邑,豐聲。”
這是許慎常用的“互訓”方法——“國(國)”就是“邦”;“邦”就是“國(國)”。
“邦,從邑,豐聲”——篆體“邦”字,左“豐”右“邑”,是個形聲字。
《說文》:“邑,國也。”
段玉裁《說文注》:“鄭莊公曰:吾先君新邑于此。《左傳》凡稱人曰‘大國’;自稱曰‘鄙邑’。古,國、邑通稱。”
可知,“國(國)”=“邦”=“邑”。
“國(國)”為尊稱他人,“邑”以謙卑自稱,春秋戰國時大約是這樣。
除此之外,“國(國)”與“邦”還有無其他區別?
段氏《注》:“邦、國互訓,渾言之也。《周禮》注曰:大曰邦,小曰國。邦之所居亦曰國,析言之也”
“渾言之”,即“統而言之”;“析言之”,則是“具體來說”——統而言之,國就是邦,邦就是國;細分起來,大的叫邦,小的叫國——比如周天子據有的是“邦”,而諸侯們受封的是“國”。
許慎說:國(國),“從囗、從或。”
“從囗”之“囗(wéi)”,是“圍(圍)”的本字,即“圍繞”“圜繞”“周圍”之義。因“囗”易與“口”混淆,后來便有了“圍”這個形聲字,“囗”反而基本不用了。
“從或”,則是“國(國)”字之根本所依。
(金文“或”字)
《說文》:“或,邦也。從囗、戈。戈以守其一。一,地也。”
許慎在詞條下,還收入了“域”字,說:“或,或從土。”
他認為,“域”是“或”的異體,因而“或從土”——“域”是形聲字,字義從“土”而來。
“域”,現在讀“yù”。“或”,先秦亦發此音。
前已述及,“國(國)”=“邦”=“邑”。至此,還要再加一字,“國(國)”=“或”=“邦”=“邑”。
段氏《說文注》:“或、國在周時為古今字。古文只有或字。既乃復制國字。”
他舉諸多經傳為例,說:“域即或。……或古音同域。”他說,域、或不同音,至宋代《廣韻》才確定下來。
“或”字,“從囗、戈。戈以守其一。一,地也”,許慎此一說解應該不夠準確。
甲骨文的“冋(冂)”“或”初文見下圖。
以上諸字,皆有一“O”形部件,當為“邑”之象形初文,或從邑制的建立決于立桿測影取“中”時辨方所畫之規。
此一解讀,可見小文《“中”字,最初為伯仲之“仲”……》。
“邑”,是由遠古族群的核心部落逐漸發展起來的“中心城市”。進入國家形態后,就是“都城”。
《白虎通義·京師》:“王者必即土中者……夏曰夏邑,殷曰商邑,周曰京師。”
這是說,古來王者必“居中而治”,治所夏、商稱“邑”,至周才稱“京師”。
殷商卜辭中,屢見“亳中邑”“商邑”“大商邑”記載,含義皆是“王畿”。
周代王廷,實際亦稱“洛邑”“大邑周”等等。
無論商周,“王畿”皆合“中央”之“O(邑)”而“居中而治”含義,這也是何尊銘文所言“宅茲中或”的本義。
(金文“邑”字)
殷商卜辭中,還多見“二封方”“三封方”“四封方”記載。
毫無疑問,“方”即“方國”,而“封”則指“疆界”“邊界”。
此一含義,流傳久遠。
《左傳·僖公三十年》:“既東封鄭。”杜預《集解》:“封,疆也。”
《呂氏春秋·孟春紀》:“皆修封疆。”高誘《注》:“封,界也。”
段氏《說文注》:“古,邦、封通用。”
可知,卜辭所云“二封方”“三封方”“四封方”,實指兩個、三個或四個疆界之外的“方國”,只不過其時尚未有“國”字而已。
由上可知,“或”之初文,并非“從囗”而是從“O(邑)”;上下左右兩橫兩豎,為“四方”之“疆”“界”象形;去掉左右兩丨,不過是簡省,殷墟卜辭的“或”甚至兩橫兩豎皆省。
所以,許慎所說“戈以守其一。一,地也”也是不對的。
甲骨文的“或”,就是以戈守衛商王朝“內服外服”四界之內的疆土之會意,是前述“O(邑)”之“四方”兩橫兩豎“疆界”初文的具象演化。
(甲骨文“邦”字)
甲骨文的“邦”,亦與后來之“左豐右邑”構成不同,為“上豐下田”——“豐”即“封”,仍為“疆界”;“田”則為“四封”之內土地。
其時的“邦”,與“王畿”無關,只是治下疆土,主要作為祭名,應該也為商之“國社”,由此才有了之后的“國”之義。
從“或”加“囗”復制為“國(國)”,段玉裁有一個解釋可作參考。
他說:“(或)復制國字,以凡人各有所守,皆得謂之‘或’。各守其守,不能不相疑,故孔子曰:或之者,疑之也。而封建日廣,以為凡人所守之‘或’字未足盡之,乃又加‘囗’而為‘國’;又加心為‘惑’,以為疑惑當別于‘或’”。
這個說法或有道理。
然而,“或”已包含“四封”之“囗”義,再加“囗”,多少有些疊床架屋之嫌了——不過,“或”自有了“或然”之義,使用頗多,古人以“國”區別之,當為明智之舉。
前面說過了,最初“域”是“或”的異體,二字同音,段玉裁考證經書,說“古音如以”。
后來,時日久長加上廣土巨族,語言和文字發聲“音變”是大概率事件——前面也說了,至唐宋,“或”“國”和“域”之讀音便“分道揚鑣”了——“國”之讀音,肯定源自“或”無疑。
時至今日,其實仍不難發現“國”,在不少方言中,韻母仍然保留“ui”的發音,不能不說這是上古音韻的孑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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