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書上看到一個帖子。

女孩說，她從小到大的人生什么都很順利，好像只有情路坎坷：

學習好，本碩都是名校。獨生女，成長于溫暖的原生家庭，父母給自己無微不至的關照，也給自己學業和事業的托舉?！皀pc”運也不錯，一直以來遇到的每一個老師、同事和同齡朋友，都對她很好。

但與此同時，她始終單身至今。跟略有好感的異性，接觸通常止于三言兩語的線上聊天。她試著去相親，也試著用交友軟件，但突然發現這件事“特別難”。她說，從未遇見過誰的猛烈追求，跟桌對面的男嘉賓也總是面面相覷，雙方都乏點動力，“感覺少了些什么”——好像她所能從現實中獲得的，不是她曾經想象的愛情。

她疑惑：是不是因為自己成長環境太幸福，自身太圓滿，所以反而不容易得到愛情？

這是個很聰明的問句，而且顯然是個非常自識的話題。更重要的是，她的確探到了事情的核心——得不到愛情是因為你不夠好嗎？不是，有時是因為你“太過于好”。

你們發現了嗎？她是一個幾乎沒有傷口的人。

——沒有傷口，因為沒有愛恨參半的原生家庭、沒有同輩壓力、沒有學歷自卑，甚至沒有一點點在人群當中跟人擦肩而過的挫傷。

沒有傷口的人有問題嗎？當然沒有問題，而且幸運得讓人生妒。但正是因為沒有傷口，她整個人就太“正?！绷?。正常至極，標準至極，靈魂里沒有一點痛苦，沒有一點瘋批，沒有一點陰暗潮濕，沒有一點絕望跟偏激。

但我可以說，很多時候兩個人相愛，正是因為我們有痛苦、瘋批、陰暗潮濕、絕望跟偏激的地方可以向人敞開。

正是因為我們為這些傷口太痛苦了，我們感到一種迫切的、尋找一個親密之人互相舔舐的必要。我們急需向別人敞開，因此，我們帶著傷尋找同類，在黑夜中嗚咽著尋找同情的愛護之心。我們互相袒露的心靈當中的絕望跟偏激，由此成為我們徹底交心的投名狀。

我年輕的愛戀當中較為觸及靈魂的片段，是跟對方在深夜聊起千瘡百孔的青春期，我說我16歲被喜歡的人以“修馬桶”這種傻x借口拒絕了約會，他說即使是到了高考前夕，爸媽也不同意給他交補習班的學費。

想象一下，你確信你會喜歡上一個人，可能是他拿著百萬年薪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對面，對你嘆氣說，他覺得現在的人生真的沒有意義，不值得過下去。而年輕的你睜大了眼睛，好奇他到底是在哪里讓內在受過這樣的重傷。

但如果他第一次見面就在談話中得意洋洋地標注自己的大廠背景、百萬年薪，給你展示他那有著成功人士標準職業微笑的工牌——要怎么愛呢？我覺得很難愛上，至少我愛不上。

而如果你也是這樣的人，你回首往昔的人生，充滿了幸福，充滿了攻城略地的勝利，你所能想到的最大的煩惱，可能就是體重在生理期前上漲了那么一千克，那恭喜你，你是個幸運兒，但與此同時，這樣的你對愛情失去沖動與向往也十分自然。

因為你實際上喜愛波瀾無驚的生活，你的內心當中沒有特別想讓一個人深入地“看見”和“參與”的地方。

我很喜歡今天這篇文章，因為它也給了我一個嶄新的視角。我發現我愛人的第一步，的確是向對方滿盤托出我的痛苦，并試圖仔細查看對方的重傷之處——而并非像我以前以為的那樣，因為我和人中龍鳳的男嘉賓們勢均力敵，所以我們之間是“強者的戀愛”。

不是的，我們都是因自己內心當中最脆弱、最不堪一擊之處互相吸引。

而在29歲，意識到這個事實，讓我感到一種遲來的浪漫。

雖說“自先圓滿，而后愛人”是個聽起來蠻合理的戀愛理論，但實際上，人“自先圓滿”過后，靈魂往往早已銅墻鐵壁——通往“圓滿”的一路險象叢生，你不得不層層防御，而防御在身上的時間太久，就變成了皮膚。

而我們陷入愛（我說的是心靈相通的那種愛），都是不設防的、失序的、潦倒的。

在雙方父母的養老金都恨不能數額一致的年代，這真他媽浪漫啊。

尋求條件匹配、尋求安全跟體面的戀愛當然也是正確的?？晌乙仓皇歉锌?。其實大部分人，包括我，到最后也都是談互算對方父母養老金數額的戀愛。我們慢慢地，開始痛恨自己身上的傷口，自己也漸漸學會了療愈或者隱藏。而在很久以前的純真年代，那些我們互相向對方敞開的傷口，那些難堪的、生動的、咆哮著的，也成為古早的戀愛的遺跡了。

- end -

圖 | 豆瓣電影《純真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