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節前，看了一場跟自然相關的展覽——由深圳市一個地球自然基金會（以下簡稱“一個地球”）公益支持的“瓶”行迷宮裝置攝影展暨巡護員之聲公益影像展。

展覽讓我認識了一個小眾的職業：巡護員。所謂巡護員，是指從事自然保護區和野生動植物棲息地巡護的一線工作人員。他們的工作包括：日常巡護、生態監測、社區協調、自然教育、動物救助、向導等。據不完全統計，我國有70多萬名巡護員，守護著170多萬平方公里的棲息地，人均年巡護范圍253平方公里，相當于35434個標準足球場的大小。

今天，就來聊聊巡護員的故事。

·一個地球公益支持的“瓶”行迷宮裝置藝術展暨巡護員之聲影像展

動物和人類，

有很多相似之處

色擁軍是祁連山國家公園甘肅省管理局酒泉分局的巡護員。如果你看過色擁軍的攝影作品和文案，可能以為他是一個年輕人或攝影大咖。實際上，他已經年過半百，最近幾年才開始接觸攝影的。

·色擁軍在工作中

2021年，世界自然基金會與一個地球發起“巡護員之聲”專欄，鼓勵巡護員寫作、拍攝大自然的故事，并向公眾分享。#巡護員之聲在微博的總瀏覽量達到8800多萬。2023年，色擁軍成為公益合作攝影師。目前他的微博粉絲有6.1萬，這讓他保持了很好的網感。

他為拍攝的藏狐圖片寫道——

這個蹲坐在草坡上，臉型方方正正，一雙細長眼睛帶著天然的“高冷厭世臉”，像個操心全地球的小老頭兒。我輕手輕腳靠近，它卻只是側了側頭，用“你是誰，我為什么要理你”的眼神瞥了我一眼，然后，優雅地扭頭走進風里，留我一個人在原地，感受到被“狐”輕視的滋味。

·藏狐 攝影?色擁軍/一個地球

藏狐是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是青藏高原和祁連山高寒草甸的“清道夫”——靠捕食鼠兔、旱獺、小型鳥類維持生態平衡，被稱為高山系統的“方臉特工”。它或許不如大熊貓那么有名，但它的存在，悄悄守護著這片高山系統生態的完整。

藏狐生活在海拔3500米以上的地方，沒有樹木可以隱蔽，只能在開闊地帶埋伏獵物。因此，它們的毛色和地形融合得極好。更有趣的是，它們的家庭觀念極強。春天育幼期，藏狐爸爸會全程參與，幫忙捕獵、看娃、修窩，堪稱動物界的“模范奶爸”。

色擁軍曾看到一只藏狐爸爸，叼著一只鼠兔從遠處奔回來，藏狐媽媽則蹲在洞口翹首等待，這個畫面讓他心頭一熱。很多人第一次看到藏狐照片都會問。這是真狐貍嗎？色擁軍說，你看到的是祁連山最“正經”的臉。

·藏狐 攝影?色擁軍/一個地球

色擁軍發現，動物和人類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斑頭雁、黑頸鶴等鳥類選巢，就像人買房一樣，會挑選有山有水的“好房子”。“在鳥類孵化期，如果有河床改道或者人工修復的地方，鳥類一般都不會選擇，它們自己心里有一桿秤。”

·斑頭雁 攝影?色擁軍/一個地球

又比如黑頸鶴，它們終身“一夫一妻”，共同撫育幼鳥，這和人類的家庭觀念很像。當黑頸鶴發現巡護員靠近巢區時，雄鶴會主動飛出來吸引人注意，雌鶴則悄悄帶著幼鳥躲進蘆葦叢——這種保護家人的本能，和人是一樣的。

那么動物是否會理解人類的行為？在色擁軍看來，它們會“學習”和適應。比如，經過多年保護，保護區的黑頸鶴已經不太怕巡護車了，有些個體甚至會站在遠處觀察他們，好像在判斷這些人是否安全。“但野生動物仍然保持警惕，這是好事，說明它們的野性還在。”

·黑頸鶴 攝影@色擁軍/一個地球

“其實動物也有嫉妒、記仇等情感，這與人類也很像。”色擁軍觀察到，野牦牛在交配期不僅攻擊“情敵”，還會攻擊人車，甚至會傷人。所以每到交配季節，巡護員見到發情野牦牛都只能遠遠觀測或者繞著走，確實很危險。

他拍攝的野牦牛爭霸，堪比一部自然界的“恩怨情仇錄”。夕陽下，雄性野牦牛列陣對峙，氣勢暴躁，牛角錚亮，一場大戰一觸即發。每一次沖撞，牛角發出鐵器般的聲響，讓旁觀的雌性野牦牛和小牛犢目瞪口呆。

最終，“大角”擊敗了舊頭領“獨眼”，成為新的領主。“獨眼”曾在打斗中失去了右眼，又被后起之秀打敗，無法再參與交配，被迫成為獨行俠，開始了高原上的流浪生活。

·野牦牛 攝影?色擁軍/一個地球

從事巡護工作17年來，色擁軍與守護了半輩子的野生動物，成了老朋友。他最希望近距離觀察到黑頸鶴。這些“高原精靈”，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姿態優雅，習性獨特。每年都會來保護區棲息、繁殖，黑頸鶴的生存狀況直接反映濕地的健康程度。

“如果能安靜地記錄下它們求偶時的‘舞蹈’，或者看到雛鳥破殼而出的瞬間，那將是我職業生涯中最珍貴的時刻。”

·巖羊 攝影?色擁軍/一個地球

色擁軍所在的甘肅鹽池灣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面積136萬公頃，交通不便，通常一待就是一周多。有一年冬天，祁連山非常冷，色擁軍和同事布設、回收紅外相機，回程時天黑了，他們連人帶車掉進冰窟窿里，手機沒有信號，只能用衛星電話求救，第二天早上救援隊才找到他們。那一次，他們在零下20多度的車上熬了一夜，沒有干糧和水，這印象記憶猶新。

雖然環境艱苦，但每次發現野生動物“秘密”的時刻，這些困難就都忘卻了。一個寧靜的早晨，色擁軍拍到一只斑頭雁媽媽，正耐心地呵護著一窩尚未破殼的蛋。不久，一只只小雁破殼而出。斑頭雁媽媽用喙輕輕地撫摸它們，仿佛在說：歡迎來到這個美麗的世界！所以，“每一次新發現都像是大自然的獎勵，讓我覺得這份工作充滿驚喜。”

·祁連山風光（上）；祁連山常見的冰窟窿（下） 攝影?色擁軍/一個地球

我們的幸福是，

在山間和野生動物邂逅

大熊貓國家公園王朗片區巡護員李芯銳，四川省平武人，42歲，入行14年。他不僅是一線巡護員，還是一名養蜂人、自然教育科普寫作者。他自我介紹：常年行走在海拔3000米高山上的“熊貓鏟屎官”。

·李芯銳與隊友在巡護中

王朗地處岷山山系腹心地帶，占地超過322平方公里，平均海拔3200米，是典型的高山峽谷地區。這里的原始森林棲息著野生大熊貓和許多其他野生動植物。2015年第四次大熊貓調查中，中國有野生大熊貓1864只，平武縣有335只，是野生大熊貓最多的縣。

·野生動物的爪印 攝影?李芯銳/一個地球

李芯銳出生的關壩村，東邊是唐家河，西邊是王朗。從小在保護區之間長大，李芯銳并未覺得“自然”有什么特別。18歲，他去西北當兵，后來到北京闖蕩，十年間，做過服務員、司機、廚師。在北京，他住在地下室，有時病了躺在床上，他要花一分鐘來定位：我在哪里？

·茂密的原始森林 攝影?李芯銳/一個地球

思緒飄回關壩村。刺莓成熟的季節，李芯銳叫上小伙伴，去后山摘刺莓，吃得滿臉都是汁液；放學后，生個火堆，烤從家里偷來的香腸、土豆、紅薯；吃飽了，做彈弓打鳥；冬天，大雪封山，捕鳥特別容易，捕到后用油炸過，就是爺爺和爸爸的下酒菜……

思鄉的李芯銳寫了一首小詩《關壩河》：

河里的魚苗

也能與游泳的孩子

混成兄弟

在這山林的歲月

我們養蜂、牧魚

種菜、殺豬

除了錢幣

啥也不缺

·大熊貓國家公園王朗片區 攝影?李芯銳/一個地球

2011年，29歲的李芯銳回鄉結婚，遇到自然保護機構的人，才發現，原來自己想“逃離”的大山，竟是如此的寶藏之地。于是他決定留在家鄉，跟著父親學習養蜂，同時加入關壩村巡護隊，但村里沒有資金，一度只有他一個人巡山。2020年，他又來到王朗保護區，繼續自己的巡護生涯。

·李芯銳在測量樹木 攝影?李芯銳/一個地球

·巡護員發現野生動物糞便 攝影?李芯銳/一個地球

“我們的固定任務主要是監測、巡護、反盜獵和反采集。春夏季，重點反采集——保護區的核心地帶，遍布蟲草，需要勸離非法入區的人員。到了冬季，反盜獵。靠近保護區的山和溝，我們都要一一走過去，看有沒有獵套的痕跡。森林防火也是工作職責，還要到周邊的村子去宣講，目前，森林失火是最大的風險之一。”

2024年8月21日，李芯銳刷新了單日行走步數，達到7萬多步。當天晚上8點多，他筋疲力盡地坐在路邊，發了個朋友圈：王朗巡護員的巡護路線，沒有最長，只有更長；巡護員野外巡護步數，沒有最多，只有更多；巡護員的承受極限，沒有最難，只有更難。第二天繼續另外一條線路五萬多步，第三天六萬多步……

更大的驚喜是“邂逅”大熊貓。從2011年返鄉做巡護員起，李芯銳還沒有親眼見過野生大熊貓。很多人問他，究竟有沒有見過野生大熊貓，他都含糊其詞。“這里雖然被稱為‘大熊貓的故鄉’，但實際上，在山里遇見野生大熊貓的機率是很低的。野生動物在自然環境中，一定不是親人的，哪怕你是巡護員，它們也不想靠近你。”

但是那天，李芯銳和隊友驅車巡護路上，路過竹林時，突然發現，前方50米的轉彎處，一只圓滾滾的大熊貓正在悠閑地踱步。這是李芯銳巡護十年來，第一次親眼目睹野生大熊貓。

·李芯銳邂逅的野生大熊貓 攝影?李芯銳/一個地球

李芯銳感嘆，野生動物保護區不是動物園，和野生動物的“邂逅”，真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做保護的工作整整十年，我才修到這個緣分，得以親眼看到并拍到一段不是太好的野生大熊貓活動視頻。這，就夠了！”至于畫面為什么那么模糊，是因為拍的時候手抖。

和野生動物“邂逅”，被他們叫做“獸運”。“獸運”爆棚的一天可能這樣開啟：早上出門，一只斑羚在門外“送行”；剛出門不到一公里，遇到帶著幼崽的藍馬雞；山脊上，被一群川金絲猴跟進500米……“人類圍觀野生動物是常態，但被它們圍觀，我心里還是發憷的。”

·攝影?李芯銳/一個地球

王朗保護區的解說語，一部分是李芯銳參與撰寫的。他發現做巡護員越久，對自然的了解越不夠。“如果按百分比來說，我對王朗的了解可能只有1%吧。”但同時，與大自然相處越久，性格會變得越平和。

“對于自然來說，個人的榮辱得失，都太平淡了，沒什么可計較的。”

巡護員常年在森林、高山、濕地中巡護，工作環境看似枯燥單調，內心卻靈動豐盈。或許這就是“能量守恒”——正因為屏蔽了現代社會的浮躁功利，才能“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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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丨Rain

圖源丨色擁軍、李芯銳/一個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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