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省韶關市乳源瑤族自治縣

乳源云門山南麓，瑤族姑娘阿朵總愛在月光未褪時登上黃家垌茶亭。

她繡袋里的彩線纏繞在指尖，倒不如那支竹笛粘著晨霧潤澤。

十五歲那年的油茶會，她對岸清潭邊初見采藥的阿成，那少年褲腳沾著野薄荷與露水，卻把采來的金銀花繞成桂冠戴在發間。

他望見竹筏晃蕩，突然摘片竹葉卷成哨子，吹出串滑過青山的哨音，逗得阿朵籃里未繡完的鴛鴦撲棱了半宿銀線。

隔年茶汛，阿成跟師父巡山采五指毛桃，特意繞山路去黃家垌。

他背簍里塞著給姑娘的野蜂蜜，卻在溪邊驚呆——阿朵正在石板上唱"八寶山歌"，喉間滾動的音符連著茶亭檐角的雙飛燕。

她唱歌時總愛用木勺攪動陶甕，攪碎的月光跟著山韻流淌，把那句"情哥好比水中鯉"唱成游弋的錦鯉群。阿成蹲下身蘸水寫字，蘆葦叢里抖落的霧氣將"天天"二字洇成了并蒂蓮。

七月七那天，阿朵把竹筒涼茶埋在云梯古道旁。露水未晞時，她隱約聽見過路的馱隊傳來熟悉的哨音。

果然，馱著松煙墨的馬幫里，阿成正把藥簍斜挎得更高。他借著搖搖晃晃的馬背，將浸透青梅味的紙條系在箭翎射過溪谷。

待阿朵解開紙條，墨跡被露水暈開："竹筏換了蒲扇，桂嶺茶亭后有金鈴響。"當她循聲望去，只見青藤纏繞的樹杈間，掛著串用艾草編的八角鈴，每陣山風都將前夜她未說出口的詩，編成串串翡翠珠落。

中秋夜，茶亭后新栽的楊梅樹掛滿星燈。阿成握著采自海拔七百米的凍頂茶，躲在竹篩堆后看姑娘教村童唱童謠。

月光給她的銀飾鍍了層薄霜，連她腰間晃動的銀鈴鐸都泛著碎玉聲。可當"月亮光光照地堂"的尾音婉轉落下，躲在梁上的男孩卻打了個噴嚏。

笛聲驟停時，他慌忙跳下梁木，卻不小心踩響早已機關重重的云梯石板。整座茶亭在吱嘎聲中塌了半邊，竹篩堆轟然滾落，驚起百只采花的白蝶。

茶亭坍塌那日，寨里請來補瓦的阿公。他佝僂著背，卻將琉璃瓦檐壘出個八卦圖騰。

阿成扶著瓦片仰頭時，看見梁架深處刻著個北斗七星圖案，而第七顆星角不知何時滲著塊血色朱砂——正是阿朵去年生日時，不小心將胭脂蹭進了榫卯縫隙。

他鬼使神差地摩挲星斗中心，竟觸碰到了某塊松動的瓦片。當月光穿過豁口，他瞧見對岸阿朵正對著楊梅樹癡笑，月光下的影子竟與四十年前一位踩高蹺游神的女子重合，而那女子當年留下的，正是這個刻在茶亭的機關陣。

冬至前夜，飄起今年初雪。阿朵揣著用紅紙包著的炒米，在古道岔口等日出。寒露凝成冰晶，沾在她編的蘆笙穗子上。

偏這時傳來踩竹筒的篤篤聲，是阿成背著新制的竹箱踏雪而來。他打開木箱時，整片山谷都震顫了：箱底竟鋪滿金線，而每根線上都繞著段山歌詩句。

他指著遠處銀裝素裹的茶亭輕笑道："雪夜茶亭會倒映成雙峰，不信你看這盒火折子......"

話未說完，阿朵已踩過他故意撒在地面的松針，跌進半開的木箱，箱里蹦出的，竟是兩串連著同心結的銀質梅花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