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指南作者:青野
2025年5月4日,一名叫鄔霞的寫作者在個人公眾號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請余秀華女士公開向我道歉”,閱讀量高達10萬+(目前顯示“此內容違規無法查看”)。
鄔霞出生于1982年,14歲南下深圳務工。1998年開始寫作,2014年出版散文集《深圳紀事》,記錄自己作為外來務工者在深圳的生活。同年參與紀錄電影《我的詩篇》,展現工人詩人的創作故事。2019年出版詩集《吊帶裙》,2022年推出非虛構作品《我的吊帶裙》。
雖然也出版了幾部作品,但和范雨素、陳年喜等打工文學代表作家所收獲的廣泛的社會關注度相比,熟知鄔霞的人可謂寥寥無幾。
以鄔霞在公眾號上發表的一系列文章為據,單篇閱讀量大多停留在幾千,只有個別文章才能破萬。
時下這篇請“大家來評評理”的文章之所以得到這么多網友的關注,顯然和此次網絡罵戰的另一位主人公——余秀華有關。
余秀華的成名在當今詩壇可謂絕無僅有的個案。
她的走紅并非來自傳統文學圈的層層推薦,而是通過社交媒體的爆發式傳播。
2015年,余秀華的詩歌(代表性作品為《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在微博、微信等平臺被瘋狂轉發,短時間內形成現象級討論。
打破矯飾的、粗糲奔放的詩歌語言,“腦癱患者”“農村婦女”等醒目的身份標簽……
余秀華身上的種種特質天然具備傳播點,互聯網時代獨有的草根逆襲神話就此上演。
作為網絡傳播下誕生的詩人,余秀華這個名字自帶流量,早已成為“破圈”式的存在,這也是她和鄔霞之爭迅速發酵的關鍵所在。
事情的起因是鄔霞在公眾號上發表了一篇題為《作為寫作者,你愿意自費出版嗎?》一文,講述了自己作為名不見經傳的小作者在出書方面的窘境。
而與鄔霞并無現實交集的余秀華卻在這篇文章的評論區留下一條言辭激烈的留言:
余秀華的評論引發了鄔霞的奮力回擊,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戰,引來不少吃瓜群眾的圍觀。
面對余秀華和鄔霞的爭論,輿論再次分裂成對立的兩派。
支持鄔霞的一方批評余秀華言辭過激,認為她作為知名詩人,應當保持“大家風范”,而非惡語相向。
支持余秀華的一方則反駁稱,鄔霞的文學水平確實有限,且頻繁在公眾號發布個人照片的行為顯得缺乏深度,余秀華的批評并非全無道理。
還有人扒出了鄔霞先前在公眾號中對余秀華的種種評議,認為她多次蛐蛐別人在先,如今被罵實在不必喊冤。
如果說余秀華對鄔霞的批評尚可視為寫作者之間的“文人相輕”,那么鄔霞對余秀華婚戀經歷的種種指摘,已然在不經意間滑向了對殘疾者的身體羞辱。
不過,余秀華之所以留下那條評論,大概率不是因為鄔霞先前的冒犯。
按她的個性,此次“引戰”之舉,與其說是錙銖必較的報復,不如說是一時興起的率性而為。
至于所謂的“大家風范”,余秀華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后大概也不會有。
鄔霞發表《請余秀華女士公開向我道歉》之后,余秀華也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發表了《鄔霞應該向我道歉,但是都這么丑,就免了吧》一文,對此次紛爭給出回應:
看過鄔霞的公眾號的人會發現,她有一個固定習慣。那就是在每篇文章的開頭和文末貼上自己的照片,少則一兩張、多則四五張。
事實上,這也并沒有什么大礙,不愛看不看就好了。
就像朋友圈里天天曬娃的,再不耐煩的看客也頂多默默屏蔽,沒人會直說“孩子太丑,別發了”——但余秀華是這種人,更何況那天她還喝了酒。
鄔霞在《請余秀華女士公開向我道歉》一文中指控:“她不敢攻擊高知女性和男作者。這點非常可恥。”這一說法十分犀利,但與事實有所偏離。
縱觀余秀華近年來的爭議事件,其批評對象包括南寧詩人鄭正西、導演劉信達、文化學者史航等各界人士。
相比起詩歌,余秀華的熱度很多時候來自她那尖銳的公共言論。 而其批評鋒芒也并不因對方的社會身份或性別而有所區別,可謂無差別攻擊。
在這個過度包裝、人設泛濫的時代,大眾對于“真實”有著普遍的期待,余秀華的走紅恰恰在于她滿足了這一點。
然而“真實”,本來就是泥沙俱下的。
余秀華自詡“離經叛道者”,任何角色模板在她身上都是失效的。2015 年余秀華拿到自己的第一筆版稅后,立即結束了那段禁錮了她 20 年的婚姻。
她不曾因肉體的殘缺而祈求世人垂憐、不屑于恪守傳統鄉村女性被規訓的“婦道”。
與此同時,她也始終學不會廟堂知識分子的溫良恭儉讓。
哪怕如今已成為世人眼中的“大詩人”,余秀華也依然保留著原有的鄉野之氣——粗俗的、混不吝的、橫沖直撞的;也是天真的、純粹的、敢愛敢恨的。
如果我是一棵樹
也不必一定要有春天
我不需要她站立成一個更好的人型
我在此刻
呼吸、疼痛、愛著
(來自余秀華近期為Bottega Veneta的一場活動寫的詩《我在此刻》)
和其他珍惜自己羽毛的公眾人物不同,余秀華可以出口成臟、懟天懟地、大膽地向世人宣告自己的愛與恨。
也正因為她一開始就以“真性情”的面目示人,大眾對她的種種出格之舉也會有更多的包容心。
在這個人人戴著面具表演的時代,能夠恣意活出本真,而不必顧忌什么“社會影響”,對公眾人物而言是何其奢侈的事情。在這個意義上,余秀華當然是幸運的。
不過命運向來公平:它在賜予余秀華這份特權的同時,也在暗中標好了價碼。
余秀華的成名始于《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的病毒式傳播,這首詩的走紅顯然和它大膽露骨的標題不無關系。
余秀華的身體殘疾、農村出身和對女性欲望的直白表達,在媒體造勢下構成了一種互聯網“奇觀”。
很多時候,大眾對余秀華的關注往往不是基于詩歌本身,而是她身上那些充滿獵奇意味的標簽——“腦癱詩人”“農村詩人”“女流氓”等等。
于是,無可避免地,余秀華的作品時常被簡化、被誤讀,甚至被用來佐證某種道德評判。
而她的苦難、她的憤怒、她的情欲,也都被媒體和公眾當作一種可供消費的“故事”,而非一個真實個體的生命體驗。
2022年,一段相差十五歲的姐弟戀讓余秀華感受到了愛情的水深火熱,也把她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2022年1月1日,32歲的楊櫧策和46歲的余秀華的戀情公布于世。
情人節那天,余秀華在微博發文“像愛護公共財產一樣愛護男朋友”,楊櫧策也回應“像愛護大自然一樣愛護女朋友”。
4月29日,相戀不久的楊櫧策和余秀華拍攝了婚紗照,宣布結婚。次月,余秀華來到楊櫧策神農架的養蜂地與其同居,6月下旬,雙方又回到了余秀華所在的荊門市橫店村老家。
然而僅在一個月后,余秀華便在微博控訴楊櫧策家暴,稱“他抽了我上百個耳光”,宣布分手。
再見,愛情
再見,神農架的男人,中國的男人,每一個男人
每一個無法從我身上得到幸福的男人
再見,我第一次見到的神農架
(來自余秀華同楊櫧策分手后創作的詩歌《再見,神農架》)
事實上,余秀華這段短暫的戀情始終伴隨著來自公眾的質疑。兩人的結合被普遍認為存在利益交換:余秀華渴望她從未曾擁有的愛情,而楊櫧策需要的則是余秀華的名氣所帶來的流量。
一部分人指責楊櫧策利用余秀華,借戀情漲粉后直播帶貨之舉“吃相難看”。而余秀華也被相當一部分人嘲諷為“戀愛腦”。
和鄔霞一樣,認為余秀華應自知殘疾和衰老,而不要對愛情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的人不在少數。甚至也有人將這段戀情的失敗視為余秀華的咎由自取。
可以說,從余秀華成名開始,她就陷入了“真實自我”與“公眾人物”之間的沖突漩渦。
公眾一方面贊賞余秀華的詩歌才華與反叛精神,將她的詩歌奉為底層女性生命力的莊嚴釋放;另一方面又因其私生活的爭議質疑其個人品德,將她酗酒、爆粗、高調談性的舉動貶斥為“瘋癲失格”。
這種割裂感來自被觀看者余秀華身上的兩面性,同時也折射出了觀看者的局限——
我們渴望真實,卻又無法忍受真實過于鋒利的棱角;我們禮贊反叛,卻暗中為反叛者劃定“得體”的邊界。
無論是余秀華還是鄔霞,抑或作為看客的我們,生而為人,自然有其局限。
在這個擅長造神、更擅長毀神的時代,尤其應該明白這一點。
此次紛爭中,兩個女性詩人之間不遺余力地彼此攻擊,也為互聯網上流行的“girls help girls”的性別議題提供了一個負面案例,宣告了理念和現實之間的赫然距離。
盡管這場口水仗實在沒有必要,也無多少意義。但也未必全然是壞事。
對早已習慣在風暴眼中寫詩的余秀華而言,任何鬧劇不過是轉眼云煙。
而在這場輿論風波之下,鄔霞詩集《吊帶裙》的銷量和其公眾號的關注度或許能借此攀升,未嘗不是一種塞翁失馬吧。
內容策劃: 夏夜飛行 翟晨旭
排版設計: 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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