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韓浩月
第4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日前頒獎,在《九龍城寨之圍城》與《破·地獄》兩大熱門影片的競爭中,《九龍城寨之圍城》獲得“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兩個大獎。這兩個獎項一向被認為是電影獎的價值取向風向標,所以說《九龍城寨之圍城》成“最大贏家”并不為過。在向后看和向前看之間,本屆金像獎評委選擇了前者。
不少網友為《破·地獄》鳴不平,覺得它才應該是“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首選,比起《九龍城寨之圍城》,《破·地獄》更接近現象級電影的定義,況且,在國內國際電影獎項競爭中,《破·地獄》的成績也大大領先于《九龍城寨之圍城》。本屆金像獎更為青睞《九龍城寨之圍城》,有其審美傾向與價值選擇,但同時也給觀眾留出更多解讀空間。
兩部電影都是純正的港片,編導、主要演員均為香港人。從出品公司構成看,參與《九龍城寨之圍城》的內地公司要多幾家,但恰恰它的港味要比《破·地獄》更濃。《破·地獄》講的是香港本土的故事,但所講的“破地獄”風俗在粵港澳地區常見,所以它面向的受眾更廣,所深入的文化尋根意味更使得它部分脫離了港片意境,會在整個華語范圍內引起廣泛共鳴。
《九龍城寨之圍城》所涵蓋的類型元素,比如功夫、武俠、動作、武打、警匪、古惑仔、梟雄、英雄等等,熟悉港片歷史的觀眾會一目了然。這些類型的香港電影,曾創造過港片輝煌,其影響也曾長時間覆蓋整個華語地區,也曾輸出到海外,按道理講,《九龍城寨之圍城》本應再現佳績,風行海內外。但時代已變遷,影片不出意外地獲得了“大亂燉”“去庫存”等評價,它不僅沒法再次成為港片的高光時刻,甚至連“回光返照”的標準也不能達到。
反觀《破·地獄》,同樣擁有對市井生活的描述與眷戀,同樣點綴著對往昔的追撫與嘆息,但《破·地獄》因為對家庭關系、性別平等、集體創傷等進行了舉重若輕的表達,使得影片擁有了積極昂揚的因素。電影采取先抑后揚的手法,對現代人內心的幽微進行了坦率的刻畫。每個掙扎活著的角色身上,都能讓觀眾對應到現實中的自身。尤其影片最后一幕由女主角破天荒完成的“破地獄”儀式,則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釋放感,由此影片留下了更多的回味。
對比來看,《破·地獄》是向前看的,《九龍城寨之圍城》是向后看的。《破·地獄》的向前看,是指影片敢于直面當下,能夠揪出現實與人心之間的摩擦,并給出具有參考價值的解決方案;而《九龍城寨之圍城》的向后看,是對過去港片的一次盤點和總結,是對往事與記憶的一次沉溺,是給本就美好的影像再加上一層濾鏡,而它的漫改電影特征,又使它顯得有些夸張與不真實,以上種種元素疊加,使得《九龍城寨之圍城》散發出陳舊氣息,愈發顯出《破·地獄》關注現實與當下的珍貴。
《九龍城寨之圍城》具有明顯的寓言特征,在特定歷史時間與地理空間的交織架構下,身份、權力與秩序等的風云突變,本身就具有戲劇感。但影片的表達重點并不在此,它對暴力美學的追求,對打斗場面的迷戀,使得它蒙上了童話以及浪漫主義色彩,這一色彩對于熱愛港片的影迷來說沒有理解障礙,但對于年輕的主流觀眾來說,他們會對電影里人物舉止的出發點、與物理常識相違背的武打設計等感到迷惑,以一敵多,躲子彈,愈傷愈勇等屬于紙上武俠的描寫,也無法再說服觀眾相信。
《九龍城寨之圍城》的內地票房是6.85億元,香港票房1.12億港元。《破·地獄》的內地票房是2.11億元,香港票房超1.6億港元。單看內地票房,前者是后者的三倍多,但后者的香港票房更高。從商業片的角度看,《九龍城寨之圍城》的票房成績很難說“優異”,但《破·地獄》以文藝片成為“香港影史最高票房華語片排行榜第一名”,卻具有極高的含金量,它標志著香港電影的優勢,已經從由動作、喜劇等主導的商業片,轉型到深刻探索市井人物內在的劇情文藝片,它是香港文藝片、港式文藝片的一大突破,它的票房口碑雙豐收,意味著港片只要題材獨特、角度精準、兼具娛樂與思考價值,就完全有可能與內地電影、進口電影進行新一輪競爭。
本屆金像獎把最高榮譽給予《九龍城寨之圍城》,表面看是寄希望于商業片能代表香港電影再出發,內里看則是仍然難舍香港電影過去的成功經驗,評委會的目光這次選擇了向內而非向外,價值觀念選擇了向后而非向前,作為香港本土獎項,金像獎今年如此頒獎在情感上可以理解,但就香港電影未來走向來看,卻是一個遺憾。(刊于2025年5月2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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