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光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林雨晴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感受著麻醉藥物緩緩注入靜脈的涼意。三十五歲，平面設計師，突發腦動脈瘤破裂——醫生們嚴肅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林小姐，我們現在開始麻醉，請您從十倒數。"戴著藍色口罩的麻醉師輕聲說道。

"十、九、八..."林雨晴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在數到"三"的時候，世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林雨晴感到自己漂浮在一個無邊無際的黑色空間里。這里沒有上下左右之分，沒有聲音，沒有光線，只有純粹的黑暗。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恐懼，反而有種解脫般的輕松。

"我死了嗎？"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周圍的黑暗突然開始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她感到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向漩渦中心飛速移動。

"啊——"她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音。旋轉越來越快，黑暗中出現了一條隧道，她正以驚人的速度穿過它。隧道壁上有模糊的光影閃過，像是快速倒帶的電影畫面——她的童年、大學畢業、第一次戀愛、母親去世的葬禮...所有記憶都在一瞬間重現。

隧道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光點，隨著距離縮短，光點逐漸擴大成一片柔和的白光。林雨晴感到自己正在減速，最終停在了白光邊緣。

"晴晴。"

這個聲音讓林雨晴渾身一震。七年了，自從父親因肝癌去世后，她再也沒有聽過這個聲音。

"爸爸？"她顫抖著呼喚。

白光中走出一個人影，輪廓逐漸清晰。那是她的父親林志遠，卻比她記憶中年輕許多——約莫四十出頭的樣子，沒有病痛折磨的痕跡，穿著他最愛的那件深藍色毛衣，嘴角帶著熟悉的溫和笑容。

"是我，寶貝。"父親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林雨晴驚訝地發現自己能感受到那觸感——溫暖而真實。

"我...我死了嗎？"她問道，聲音里帶著哭腔。

父親搖搖頭："不，還沒有。你只是來早了。"

林雨晴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無法形容的空間里。這里既不是房間也不是戶外，沒有墻壁也沒有天空，只有柔和的光線從四面八方均勻地照射著。遠處似乎有模糊的人影走動，但當她試圖看清時，那些人影又消失了。

"這是哪里？"她困惑地問。

"一個中轉站。"父親微笑著解釋，"介于兩個世界之間的地方。"

林雨晴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做手術。"我的身體...醫生們..."

"他們正在努力搶救你。"父親的表情變得嚴肅，"情況不太好，但還有希望。"

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從林雨晴的頭部爆發，她痛苦地彎下腰。父親立刻扶住她，他的手掌貼上她的額頭，疼痛立刻減輕了。

"手術很疼，我能感受到。"父親輕聲說，"但別怕，我會保護你。"

林雨晴抬頭看著父親的眼睛，那里有她童年時熟悉的安全感。"爸爸，我好想你。"淚水終于決堤而出，她撲進父親懷里，像個迷路后終于找到家的孩子。

父親緊緊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我知道，寶貝，我知道。我也想你，每一天。"

他們就這樣相擁了不知多久——時間在這里似乎失去了意義。當林雨晴終于平靜下來，父親拉著她坐下——盡管她并沒有看到椅子，卻能感覺到自己坐在某種支撐物上。

"告訴我，這些年你過得好嗎？"父親問道，眼中滿是關切。

林雨晴開始講述父親去世后發生的一切：她如何獨自照顧生病的母親直到她去世；如何在設計公司從小職員做到創意總監；又如何因為工作壓力太大而忽視了身體健康...

"我太累了，爸爸。"她低聲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

父親嘆了口氣，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你總是這么要強，像極了我年輕的時候。但人生不是只有工作，晴晴。你需要停下來，看看周圍的風景，感受生活的美好。"

林雨晴突然想起什么："爸爸，媽媽也在這里嗎？我能見她嗎？"

父親的表情變得復雜。"她...不在這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旅程，你媽媽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林雨晴正想追問，一陣劇烈的震動突然傳來，整個空間開始搖晃。父親立刻站起身，神情緊張。

"時間不多了。"他說，"你得做個選擇，晴晴。"

"什么選擇？"

"留下，或者回去。"父親直視著她的眼睛，"如果你選擇留下，就能永遠擺脫痛苦。但如果你選擇回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林雨晴愣住了。留下意味著和父親在一起，永遠擺脫人世間的煩惱；回去則意味著繼續面對手術后的康復、工作的壓力、孤獨的生活...

"我...我不知道。"她誠實地說。

父親溫柔地笑了："讓我幫你。"他伸手輕輕按在她的心口，"閉上眼睛，感受你內心真正的渴望。"

林雨晴照做了。在黑暗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工作室，未完成的設計項目；看到了公寓陽臺上快要枯萎的綠植；看到了辦公桌上與父母的合影...還有醫院里焦急等待的朋友們。

她睜開眼睛："我想回去。我還有太多事情沒做完。"

父親點點頭，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不舍："我就知道你會這么選。"他再次擁抱她，"但記住，無論你在哪里，我都會看著你，保護你。"

震動越來越強烈，林雨晴感到自己正在被拉回那條黑暗隧道。父親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轉向隧道入口。

"該走了，寶貝。"他的聲音開始變得遙遠。

"爸爸，等等！"林雨晴急切地轉身，"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父親微笑著搖頭："我們還會再見的，但不是現在。"他輕輕推了她一把，"記住我愛你，永遠。"

林雨晴感到自己再次墜入隧道，飛速后退。父親的身影在白光中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個光點，消失在黑暗中。

"血壓回升！"

"瞳孔反應正常！"

"繼續觀察生命體征！"

嘈雜的醫療儀器聲和醫生的喊叫聲逐漸清晰。林雨晴感到一陣劇痛從頭部蔓延至全身，她試圖睜開眼睛，卻只能微微抬起眼皮。

"林小姐？林雨晴？能聽到我說話嗎？"一個陌生的男聲問道。

她微弱地點了點頭。

"手術很成功，你現在在重癥監護室。你的家人朋友都在外面等著。"

家人？林雨晴苦澀地想。自從父母去世后，她哪還有什么家人。但父親的話回響在耳邊："無論你在哪里，我都會看著你，保護你。"

她感到一滴淚水滑落太陽穴。那不是悲傷的淚，而是一種奇妙的釋然。雖然身體疼痛難忍，但她的心卻前所未有地平靜。

在意識再次沉入黑暗前，林雨晴仿佛又看到了父親站在白光中的身影，和他最后的話語："好好活著，我的女兒。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