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已四十年了。悠悠歲月,恰似指間流沙,簌簌滑落。值此母親節之際,我佇立在客廳的落地窗前,俯瞰樓下花園,只見數對老者安然坐于長椅之上,或沐浴陽光,或閑談家常,也有的子女陪伴在側,其樂融融。
恍惚之間我彷佛再度瞧見母親傴僂的身軀,手提竹籃于田間挖野菜的姿態;春風拂來,恍惚之中又再度聽聞她輕喚我乳名的聲音。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記憶,猶如潮水一般漫過記憶的堤岸,洶涌澎湃而來。
幼時家貧,母親仿若永不停歇的陀螺。天未破曉便起身忙碌喂豬、喂雞,做早餐,晨光中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疲倦的面龐;深夜依舊就著油燈縫補,銀針穿梭間把四季的清寒皆織入補丁,那跳動的燭火映照著她日益增多的皺紋。
她的三餐向來是清水煮野菜,卻費盡心思用僅有的面粉拌著少許青菜給我們蒸饅頭,見我們狼吞虎咽時,眼角的皺紋里皆盈滿了笑意。那些年,她用竹籃承載著我們四兄妹的童年,于饑寒交迫中踩出一條生路,將粗糙的日子過成了溫馨的詩章。
待我們四兄妹陸續成家立業,母親又成為最為忙碌的“擺渡人”。她宛如不知疲倦的候鳥,在我們各自的小家之間往返穿梭。為我們照看孩子,操持家務,從早到晚,忙碌不止。她的白發在灶臺的熱氣中浸染,皺紋在哄娃的笑意里加深,卻從未吐露半分怨言。
母親患病之后,從不告訴我們,自己偷偷買點止疼藥,強忍著疼痛。待我們無意發現藏于針線筐的藥時,才驚覺她已獨自熬過無數劇痛的長夜。我們想要帶她去看病,她卻搖頭說道:“老毛病,挺挺就過去了。”
直至咳血染紅枕邊,母親才住了院,此時病已深入膏肓。病床前,她枯瘦的手握著我的手,言道:“老人們說,減人不如減口,我要走了。你們的工資都不高,不要亂花錢……”那聲音輕柔若飄于風中的柳絮,卻重重地砸落在我的心間。
如今想來,她一生都在燃燒自己,即便生命如燭火將熄,仍怕灼傷我們分毫。這份愛,是春日細密的雨絲,無聲滋養著歲月;是夏夜閃爍的流螢,執著照亮前行的路;是深秋飄零的落葉,凄美中藏著深沉的守護。
暮春的風卷著落花掠過窗前,繁花凋零,恰似黯淡的星子散落人間;風住塵香,恍若消散的舊夢難尋蹤跡。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庭院,早已經被拆遷;往昔縈繞耳畔的叮嚀,此刻化作無聲的回響。
歲月的剪影之中,沉淀著無數溫馨的回憶,如窖藏的美酒愈發醇厚;也凝結著生死相隔的悵惘,似烏云籠罩心頭難以驅散;編織著綿長無盡的思念,像盤根錯節的藤蔓緊緊纏繞心間。淚濕眼眶的,是對母親無盡的眷戀;溫暖記憶的,是母親一生的慈愛;刺痛心扉的的遺憾,是母親驟然的離去。
在射進窗戶的陽光下,我下意識地伸出雙手,仿若仍能觸摸母親掌心的溫度,那溫度曾如冬日暖陽,驅散我生命中的寒意;曾似春日微風,撫慰我成長中的傷痕;曾若暗夜燈塔,指引我前行的方向。
回首往昔,那錦瑟年華里,母親的身影已消逝于燈火闌珊處,如晨霧消散于朝陽,如殘雪消融于暖陽,如夜夢消逝于黎明。四十年過去了,至今仍有無盡無窮的懷念。
案頭的康乃馨靜靜綻放,我顫抖著展開泛黃信紙,想要傾訴思念,卻發現所有文字都蒼白無力。那些藏在粗瓷碗底的荷包蛋,縫進棉衣的碎布片,臨終前未說完的牽掛,早已織成我生命的經緯。
風掠過窗欞,吹散稿紙的瞬間,恍惚又聽見母親喚我乳名。這穿越四十載歲月的聲音,依然溫暖如初。
如今我已至耄耋之年,在人生的暮春回望,終于懂得:母親是我生命中永不凋零的春天。即便她化作天際流云,那些浸潤在歲月里的愛,仍在時光深處,溫柔滋養著我的余生。這份思念,跨越生死,如橋梁連接人間與天堂;穿越時光,似松柏歷經風雨依然蒼翠;永恒綿長,如江河奔涌,生生不息。
(作者:司馬君)
2025年5月11日 母親節寫于西安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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