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村莊的鐵路彎道，竟成了村民口中的“死亡彎”......

近日，“焦柳鐵路穿村致19人身亡”一事引發(fā)關注。19條鮮活生命的消失，這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教訓。上游新聞梳理媒體公開報道發(fā)現(xiàn)，在這十多起事故中，遇難者以老年人、小孩、聾啞殘障人為主。火車為何非要穿村？后果為何如此嚴重？當?shù)氐降子袥]有安全防護措施？鐵路周邊為何不封閉？該如何預防鐵路事故發(fā)生？

目前，鐵路部門回應稱已在有序推進防護柵欄封閉工程建設。

火車穿村致19人身亡

以老人小孩聾啞殘障人為主

多年來，焦柳鐵路事發(fā)路段已發(fā)生火車撞人事故19起。

5月12日，湖南張家界永定區(qū)關門巖村發(fā)生一起火車撞人事故，致1人不幸身亡。記者從屬地西溪坪街道辦事處獲悉，已聯(lián)系死者家屬，正在進行善后工作。

4月6日，湖南省張家界市永定區(qū)宋家灣村發(fā)生一起火車撞人事故，15歲的殘障留守女孩宋玉瑩喪命于從村里經(jīng)過的焦柳線鐵軌上。

宋玉瑩生前照

在這之前，該路段已有至少17人遇險身亡。

而這17起火車撞人致身亡事故中，遇難者以老年人、小孩、聾啞殘障人為主。他們中有的行動遲緩，來不及躲讓火車，有的存在聽力或智力障礙，火車鳴笛沒有作用。最小的遇難者年僅1歲半。

這17人，除本村人外，還有外鄉(xiāng)人被火車撞身亡。幾年前村里修建黔張常鐵路，一名外地年輕人來鐵路工地找活干，他坐在老鴉口一號隧道洞口附近喝酒，火車從隧道鉆出后把他卷入車底，拖行100多米后身亡。

火車撞人傷亡事故，在焦柳鐵路其他區(qū)段也在上演。

據(jù)2011年的團結報一則新聞報道，焦柳鐵路湖南吉首火車站至吉首火車南站區(qū)間，鐵路交通安全事故頻發(fā)，2007-2010年發(fā)生鐵路事故65起，死傷人數(shù)70余人。

火車為何穿村？

住宅與鐵路共生

宋家灣村位于湘西張家界市山區(qū)，地處武陵山脈腹地，背靠尖角山，面朝湖南四大水系之一的澧水河。這個800多人的村子以土家族為主，宋姓是村里大姓。山區(qū)耕地資源緊張，全村僅有519.9畝基本農(nóng)田，人均不足一畝。種田養(yǎng)不了家，很多村民前往廣東打工。

焦柳鐵路是“三線建設”時期修建的一條戰(zhàn)備鐵路，1978年建成通車，作為我國三橫五縱干線鐵路網(wǎng)的一縱，這條鐵路多年來承擔著晉煤、豫煤南下的運輸任務。

涉事村莊航拍畫面 圖片來源：新京報視頻截圖

焦柳鐵路的修建改變了宋家灣村的村居格局。鐵路從村子腹地穿行而過，把村子一分為二：鐵軌西側的山下住著1-6組，有600多村民，分布著農(nóng)地、進城省道和成片區(qū)的住房。7-9組村民住在鐵軌東側的緩坡和山上，有200多人，五分之二的耕地也分布在這邊。40多年來，村民們上山耕作、下山出行都需要橫跨村里這條鐵軌。

這條連接河南焦作和廣西柳州的普速鐵路，47年來猶如一條鋼鐵巨蟒，每隔十幾分鐘便從宋家灣村呼嘯而過。車輪與鐵軌摩擦的轟鳴聲，成為村民日常生活里習以為常的背景音。

作為南北交通干道，焦柳鐵路推動了沿線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但其原始線路設計也給宋家灣村埋下了長期的安全隱患。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起，焦柳線宋家灣村路段火車撞人事故頻發(fā)，至今未能有效解決，成為困擾當?shù)財?shù)十年的民生難題。

后果為何如此嚴重？

鳴笛時有時無，村民外出常跨鐵軌

焦柳鐵路是一條山區(qū)鐵路，縱貫中國第二、三階梯過渡帶，其選線體現(xiàn)三線建設“靠山、隱蔽”的特點。受山區(qū)地形限制，鐵路在宋家灣村形成了復雜的線路特征：總長1.5公里內(nèi)分布有4個曲線彎道，2段穿山隧道，這被村民認為是火車在村里經(jīng)常撞人的重要誘因，彎道和沿線樹木阻礙了村民的觀察視線，加之火車鳴笛時有時無，等到人發(fā)現(xiàn)火車時，往往已經(jīng)很近了，火車同時在快速開，留給人的避讓時間很短。

其中，位于宋家灣村3組的鐵路K952+480處，有一段長約百米的彎道。村民回憶，僅在這一處就有至少8人被撞身亡，因此也被村民稱為“死亡彎”。

“禁止通行”警示牌旁，跨過鐵軌上山耕作的村民 圖片來源：界面新聞

事故頻發(fā)之下，K952+480彎道上設置了4處安全警示標識，密度明顯高于村里其他鐵路區(qū)段。但據(jù)記者實地觀察，警示措施并沒有減少村民穿行于此，彎道邊的土路上甚至被長期踩踏出一條小路。

村民宋富粗的房子就在“死亡彎”邊上，拇指頭大小的煤粒經(jīng)常掉落在家門口。早年火車震動大，他家屋頂上的瓦片經(jīng)常被震掉。他好幾次親眼看見村民在彎道被撞身亡。他的妻弟也是夏天坐在彎道邊乘涼，起身時被火車撞身亡的。

不少村民的房子緊鄰鐵路兩側，一些房子大門正對鐵軌，村民要想出門，必須橫穿鐵軌，形成房屋與鐵路共生的村居格局。此外，村里大部分村民住在山下，近一半耕地卻在山上，一些事故便發(fā)生在當事人往返途中。

盡管村莊有一座供行人和機動車通過的橋洞，但位置偏遠，村民覺得不如上鐵道跨兩步快。

是否有安全防護措施？

基本處于開放狀態(tài)

據(jù)2011年的團結報一則新聞報道稱，上世紀60年代設計時，焦柳鐵路該區(qū)間大部分為偏僻山區(qū)，基本處于開放狀態(tài)，隨著城市發(fā)展擴容，該區(qū)間9.341公里長的鐵路沿線兩側，民居多達千棟，居民10萬余人。

村民宋富粗回憶，1971年鐵路開工前，規(guī)劃的線路橫穿村子，鐵軌鋪設的地方原來是房屋和田地。當年他家房子一部分在規(guī)劃紅線之內(nèi)，拆除了其中三四間為鐵路讓道，剩余部分緊鄰鐵軌，最近處不足3米，這種格局一直延續(xù)到今天。

根據(jù)2014年起施行的鐵路安全管理條例，鐵路兩側應當設立線路安全保護區(qū)。安全保護區(qū)的范圍根據(jù)鐵路類型和所在地區(qū)不同而有所差異，在村鎮(zhèn)居民區(qū)，高鐵的安全保護區(qū)為15米，焦柳鐵路這樣的普鐵為12米。

鄰村禾家村站站長張曉東表示，焦柳鐵路在全國范圍內(nèi)都屬于一條很老的線路，1971年建設時，鐵路相關法律還不健全，鐵路設計缺少長線規(guī)劃，土地征收需要的財政資源緊張，導致沿線大量房屋保留在了安全保護區(qū)內(nèi)。

村民劉先勇家大門正對鐵軌，距離不到1米 圖片來源：界面新聞

作為宋家灣村離鐵軌最近的住戶，劉先勇家院子的大門距離鐵軌只有約0.8米。多年前的一天，妻子早上去鐵路對面的山上割麥子，八九點鐘回來給小兒子喂奶。孩子聽見媽媽的聲音就從院子沖出去，奶奶跟在后面一把把孩子扯回，火車就從面前的鐵軌上呼嘯過去。這次驚險后，劉先勇家的院門就常年關著，這些年，他家被火車碾死了4只狗。

2023年4月24日，村民宋健周被75km/h行駛的38040次列車撞身亡。這起事故后，村民感覺到，火車過村時鳴笛明顯變多，從進村開始持續(xù)鳴笛，一直到穿過兩個隧道后駛離。鐵路相關部門還在“死亡彎”安裝了一個安全提醒喇叭，當檢測到有人橫跨鐵軌時，喇叭會自動播報，督促行人立即離開，這是村里鐵軌上唯一的安全提醒喇叭。

鐵路周邊為何不封閉？

歷史遺留問題

預防火車撞人的一個有效方法是在鐵軌兩側安裝防護欄，把沿線封閉。

鐵路安全管理條例規(guī)定，設計開行時速120公里以上列車的鐵路，需要強制實行全線封閉。焦柳線的設計時速剛好是120公里，因此，安裝防護欄并不是強制性的。

鄰村禾家村站站長張曉東坦言，焦柳線是有著特殊意義的戰(zhàn)備鐵路線，承擔政府任務更多，核心目的不是商業(yè)盈利。這條鐵路穿過山區(qū)，為了預防泥石流等災害，每年汛期全線的客運列車還會停掉，這些因素導致焦柳線長期處于虧損狀態(tài)。

鐵路彎道 圖片來源：界面新聞

“地方政府、村民想架設更多天橋涵洞方便出行，這可以理解，但是鐵路公司對于建設的數(shù)量和成本也是有規(guī)定的”，他說，一座天橋的造價上百萬，地方上提出的需求，鐵路公司不一定能滿足，這是雙方協(xié)調(diào)不下來的關鍵。

焦柳鐵路沿線有大量住宅和農(nóng)地，也增加了封閉難度。張曉東說，修建防護欄可能會占用村民的地，拆除部分房屋讓其搬遷，防護欄可能會堵住部分人家的大門，要幫其解決出行問題，開展這些工作成本和風險比較高。

劉先勇支持在村里建設防護欄，前提是必須給他家修一條出行路，或者征收他的房屋讓其搬遷，“要的不多，二三十萬，能找個別的地方安家就行。”

鐵路走習慣了，部分村民也一時不接受防護欄的價值。張曉東回憶，焦柳鐵路某區(qū)段封閉后，一些村民住得與天橋有一定距離，他們覺得遠，就派村里老人把安裝好的防護欄剪掉。地方政法委、街道辦、社區(qū)去村里勸導和普法，幾年下來，村民才接受走天橋。

如何預防鐵路事故發(fā)生？

相關建設行動應盡量加快

從目前而言，最可行、也有效的辦法，就是把經(jīng)過村莊的鐵路線用防護欄圍起來。

這也不乏先例，據(jù)報道，2018年修建黔張常高鐵期間，鐵路公司就在宋家灣的鄰村禾家村焦柳線沿線安裝了防護欄。多位禾家村村民表示，自從安裝防護欄后，村里就再也沒有人被火車撞過。

圖片來源：百度地圖截圖

當然，修建全封閉的防護欄，需要搭建人行天橋、開挖通行涵洞，此外，一些緊貼著鐵路的村民也需要搬遷，這勢必需要一些投入。無論如何，即便如今焦柳鐵路盈利能力有限，甚至長期處于虧損狀態(tài)，也不應該忽略起碼的安全防護。更何況，焦柳線是有著特殊意義的鐵路線，多年來承擔著晉煤、豫煤南下的運輸任務，核心目的不是商業(yè)盈利。

對于焦柳鐵路事發(fā)路段發(fā)生多起火車撞人事故，中國鐵路廣州局集團公司張家界工務段近日也回應了。鐵路部門先后采取了加裝安全提醒標識、加強司機嘹望鳴笛、引導村民穿越就近涵洞、開展路外安全宣傳等措施，盡力防止路外事故發(fā)生。

鐵路部門決定對該區(qū)間實施防護柵欄封閉工程，并于今年2月份完成了現(xiàn)場踏勘任務，目前，施工前的各項準備工作正在有序推進中，預計今年6月份開始正式施工。為方便附近村民出行，鐵路部門已在宋家灣村路段附近修建了2處交通涵洞。此外，焦柳鐵路白馬溪至溪口鎮(zhèn)等5個區(qū)間、共計67公里的防護柵欄封閉工程也將于今年6月份陸續(xù)開始施工。同時，將聯(lián)合地方相關部門深入焦柳鐵路沿線村莊、社區(qū)、學校加強路外安全宣傳，加裝或更換安全警示標語。

希望相關建設行動，還應盡量加快。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jié)是，回應稱防護柵欄封閉工程在今年2月份就完成了現(xiàn)場踏勘，預計6月開始施工，但就在4月6日，該路段又發(fā)生一起悲劇，15歲的殘障留守女孩宋玉瑩喪命于鐵軌。如果相關建設更快一些，這起悲劇是不是可以避免。

持續(xù)數(shù)十年的風險暴露，伴隨17條生命消失的悲劇，才迎來實質(zhì)性的解決行動，這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教訓：堵上風險敞口，當多些緊迫感和未雨綢繆，不能總是在事故一再發(fā)生后才“亡羊補牢”。這代價未免太大了。

綜合來源：掌上張家界微信公眾號、界面新聞、新京報、澎湃新聞、紅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