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半，廚房的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砂鍋里的腌篤鮮咕嘟了一整夜，竹筍吸飽了咸肉的油脂，泛著琥珀色的光。我蹲在地上纏保鮮膜，手指被冰涼的湯汁激得發麻。手機突然震動，家族群跳出一條語音："娟子，今年大閘蟹記得要母的，你弟媳說公蟹寒性重。"

我手一抖，保鮮膜"啪"地斷了一截。

1.

婆婆昨天從崇明捎來的腌篤鮮，我得趕在上班前分裝好。一半留給自家，一半要帶回娘家。這已經成了固定流程——婆家給的新鮮吃食，總要分一半給爸媽嘗嘗。

"你公婆又給帶菜啦？"上周鄰居張阿姨在電梯里遇見我提菜籃子，眼睛直往里面瞟，"現在這么實在的親家可不多見。"

我笑著點頭，心里卻發苦。上個月清明，我照著母親發的清單買了青團，結果她當著親戚的面說："現在年輕人都圖省事，我們那會兒都是自己揉艾草。"可明明前年我熬夜做的手工青團，她又嫌"樣子不周正"。

2.

老公常說我是"節日型焦慮患者"。每到節前半個月，我就開始失眠，腦子里自動播放檢查清單：婆家要帶什么，娘家要送什么，兩邊老人喜歡什么，忌諱什么......比上班做報表還費神。

去年中秋我就翻過車。想著爸媽血糖高，特意買了無糖月餅。結果剛進門就聽見母親跟大姨說："現在的東西越賣越貴，巴掌大的盒子要兩百多。"第二天發現月餅原封不動放在茶幾上，底下墊著當天的超市促銷海報。

"你媽就是嘴上挑。"父親偷偷跟我說，"昨晚她趁你走了，挨個拆開看了半天。"

3.

轉折發生在今年春節。我照例提著年貨回家，發現母親正在陽臺收拾舊物。一個熟悉的鐵皮糖盒從她懷里掉出來，嘩啦撒了一地——全是我這些年送的購物卡。有的已經過期，邊角都翹了皮。

"媽你留著這些干嘛？"
"我、我就是......"她蹲下去撿，后頸的白發支棱著，"想著萬一哪天你能用上......"

我突然發現每張卡背面都用圓珠筆標著小字："娟子18年生日""19年三八節"。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作文紙，是我小學寫的《我的媽媽》，最后一句歪歪扭扭地寫著："媽媽最喜歡我畫的賀卡，她說比商店買的還好看。"

4.

上個月母親節，我破天荒沒買花。周六一早就拎著面粉和紅豆沙敲開娘家門："媽，今天教我包粽子吧，我們單位要搞親子活動。"

母親手上的面粉還沒擦干凈，嘴角就先揚起來了："現在想起學這個了？"她嘴上嫌棄，卻立刻翻出珍藏的粽葉，"要挑寬的，煮出來才香。"

蒸籠冒著白汽時，父親偷偷告訴我："你媽昨晚興奮得睡不著，把廚房擦了三遍。"

5.

現在我的手機備忘錄里還列著節日清單，只是內容變成了："陪爸修陽臺紗窗""給媽手機里下廣場舞視頻""帶侄子種多肉"。上周發現母親把我送的阿膠盒改成了針線筐，紅綢布襯著各色線團，擺在客廳最顯眼的玻璃柜里。

昨天去取定制月餅模具，店員問刻什么字。我盯著柜臺里映出的白發看了兩秒："就刻'王記家宴'吧。"

走出店門時，收到母親發來的語音："娟子，你張阿姨說現在流行自己做月餅，你要不要......"背景音里分明是父親在嚷嚷："你直接說想閨女了不行嗎？"

我笑著按住語音鍵："媽，周末我帶豆沙過去，咱們試試新模具。"

砂鍋終于包好了。我拍了個照片發家庭群："婆婆給的腌篤鮮，中午給爸送過去。"母親秒回："路上慢點，讓你爸把昨天的排骨湯熱上。"緊接著又補一條："別買水果了，家里冰箱都塞不下了。"

鎖屏前，我看見自己映在手機屏幕上的笑臉。原來最好的節日禮物，早就不需要購物小票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