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在五月生長

五月的風(fēng)掠過窗臺，帶著槐花清甜的氣息，恍然驚覺，這個本該是全家歡聚為奶奶慶祝90歲壽辰的日子，如今只剩下空蕩蕩的思念。日歷翻到5月10日這頁時，我總會下意識地想起奶奶穿著大紅上衣的模樣。她站在窗前時不時抬頭望向門口，只要聽見我和愛人回家的腳步聲，便顫巍巍地起身為我們開門?？扇缃?，卻再也等不到那個慈祥的身影。

前些天，幫老丈人和丈母娘從西站的房子往市里幫忙收拾東西的時候，突然間發(fā)現(xiàn)一個淺黃色的塑料飯盒（上學(xué)時期和愛人談戀愛時她經(jīng)常從家里給我?guī)э埖娘埡校?，掀開蓋子，仿佛還飄著紅燒排骨的香氣，恍惚間又看見我愛人當(dāng)年在教室門口沖我笑：“快吃，我奶奶今早五點多就起來燉的”。那時的我啃著食堂的饅頭，哪里知道這個帶著家的味道的飯盒會讓我在多年后，為一個沒有血緣的奶奶紅了眼眶。

我的親奶奶在我四歲多的時候就走了，關(guān)于她的記憶，只有一張泛黃的照片里模糊的笑臉。而愛人的奶奶，卻用一碗碗熱菜、一次次叮囑、一場場溫暖的相遇，把‘奶奶’這個詞，重新填進了我的生命里。

第一次見她是在我和愛人的訂婚宴上，她特意穿了件鮮紅色的外套，銀發(fā)梳的整整齊齊，面色白凈紅潤，幾乎看不到一顆老年斑，手里攥著給‘新孫子’的紅包，指尖有些發(fā)抖，卻硬是把紅包塞進我的口袋并對我們說了些祝福的話語。那一刻，她鬢角的銀發(fā)在陽光下閃著光，完全就是一個慈祥的老太太。

2013年7月6日，我和愛人結(jié)婚的日子，奶奶非常高興?；槎Y當(dāng)天，姑姑們精心為奶奶化了淡妝，她精神非常好?；槎Y上，奶奶作為唯一的長輩上臺受拜，當(dāng)主持人問她“對孫女婿滿意嗎”，奶奶聲音洪亮：“很好，非常滿意！”說罷便急忙起身，塞給我一個厚厚的紅包。主持人匆忙扶著奶奶下臺，她后來還總笑著調(diào)侃：“都沒問我紅包里多少錢，我還有好多話要說呢！”

奶奶晚年長期和二姑生活在一樓老屋，我和愛人始終將那里喚作“奶奶家”。每逢佳節(jié)，我總會提醒愛人備好禮物回家看望奶奶。每次見面，奶奶都要拉著我的手細(xì)細(xì)詢問：“工作累不累？要注意身體。你爸媽都還好吧？”那些溫暖的話語，讓我倍感親切。

2024年12月6日那個寒夜，成了全家人難以釋懷的傷痛。接到病危通知后，我?guī)е鴲廴伺c兩個孩子火急火燎趕往醫(yī)院，平日里十來分鐘的路程，此刻卻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站在病床前，淚水模糊了視線。岳父和姑姑們一聲聲喚著“媽媽”，奶奶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我將兩個孩子拉到床邊，讓她們與太奶奶做最后的告別。每一聲稚嫩的“太奶”，都換來奶奶艱難轉(zhuǎn)頭的回應(yīng)，那一刻，生死離別的劇痛如潮水般將我淹沒。凌晨5時41分，監(jiān)護儀刺耳的長鳴劃破寂靜，奶奶永遠(yuǎn)閉上了雙眼。此后的幾天我們?nèi)覐娙讨?，為奶奶料理了后事。從布置靈堂到安排葬禮，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傾注著我們對奶奶的不舍與思念?？粗棠痰倪z像，她慈祥的笑容依舊，可我們卻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摸不到她溫暖的手。

奶奶離去后，時光仿佛賦予了特殊的刻度。從頭七到五七，再到百天，每個重要的日子，我都陪著岳父、姑姑們前往墳前。我們帶著奶奶生前愛吃的點心、水果，輕輕擦拭墓碑，絮絮叨叨說著家里的瑣事。微風(fēng)輕輕吹過，恍惚間，仿佛還能聽見奶奶溫和的回應(yīng)。

今年春節(jié)，我們依舊在奶奶的老屋里團聚。雖不再有她坐在主位上的身影，但這里始終是全家團圓的象征。碰杯時，岳父突然紅著眼眶說了句：“人都齊了……”喧鬧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張空椅子上，窗外的鞭炮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屋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哽咽。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老屋的每一寸角落都刻著奶奶的痕跡，即便她已不在，這份團聚的儀式感依然在延續(xù)?？稍绞沁@樣，我心底的遺憾越是翻涌——奶奶在時，總想著來日方長，卻不知有些陪伴，早已進入了倒計時。

最讓我難以釋懷的，是奶奶只來過我新家一次。2018年喬遷時，她滿心歡喜地參觀了每個房間，不停地夸贊“敞亮”“氣派”。此后我們多次邀請，她總以“怕添麻煩”“腿腳不便”婉拒。如今想來，那些推脫的話語里，藏著的是老人不愿打擾晚輩的體諒。這份遺憾如同一根刺，每每想起，便隱隱作痛——原來有些等待，終會變成來不及。

如今，每次路過“奶奶家”，我總會不自覺望向那扇熟悉的窗戶，仿佛還能看見她靜靜守候著我們歸來的身影。5月10日，這個本該熱鬧的壽辰，如今只剩無盡的思念在心底生長。那些被您溫暖過的歲月，我們永遠(yuǎn)銘記。奶奶，愿您在另一個世界安好，我們永遠(yuǎn)懷念您。（忻悅閣5月10日于三門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