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曉曉啊,你爸住院了,醫生說……恐怕挺不住了。”
那天,我接到我媽的電話,聲音顫抖著,像平時炒菜掉了鹽那樣無助。
“啥?”我愣住了,“不是前兩天還好好的嗎?”
“檢查晚了,惡性腫瘤,晚期……”我媽在電話那頭哽咽,“曉曉,你快回來吧,你爸,他……可能沒幾天了。”
掛了電話,我愣坐在出租屋的沙發上,眼淚不知不覺滑下來。
他們離婚八年了,彼此罵過、吵過、鬧過,從沒好臉。可這次,我媽的聲音里,全是慌張和害怕。
我爸和我媽,一個脾氣犟,一個嘴毒,離婚那天鬧得雞飛狗跳,從那以后兩人老死不相往來。
我以為,他們這輩子不可能再坐在一張桌子上。
回到醫院,我媽坐在病床邊,紅著眼,給我爸削蘋果。
我爸瘦得脫了形,臉色蠟黃,連聲音都虛弱得不像話。
“老李,吃點水果吧。”
我聽得嘴角一抽。
“老李”這個稱呼,早在八年前就被“你個死人”取代了。
我爸瞥了她一眼,嘴角抽動:“哼,你不是罵我早點死好么?現在來假惺惺的干啥?”
我媽紅著眼:“行了,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嘴硬。”
“死有啥可怕的,我一個人,沒啥放不下的。”我爸側過臉,不看我媽。
我一邊給他掖被子,一邊忍不住笑了:“爸,媽這幾天都在醫院陪著你呢,你還嘴硬?”
我媽低著頭,偷偷抹眼淚:“他那德性,我還能不知道?死了也不忘氣我。”
我爸哼哼著沒說話,手卻悄悄把蘋果接過。
病房里,尷尬又溫吞的氣氛,像老電影里的黑白畫面,冷清卻又溫柔。
那幾天,我媽幾乎沒離開過醫院,給我爸喂水、擦身、換衣服,連我都看呆了。
“媽,你以前不是最煩他么?”
“煩歸煩,咱爺倆也是過了一輩子……”她嘆氣,“曉曉,你不懂,人老了,心里頭不舍得的,其實都是那些過去的吵吵鬧鬧。”
有一次,我半夜醒來,看到我媽趴在病床邊,輕輕摸著我爸的手。
她以為我睡著了,輕聲自言自語:“老李啊,你走得太急了……要是早點知道你生病,咱是不是還能……”
我爸閉著眼,眼角濕濕的,沒有吭聲。
我轉過臉,不忍心看。
第二天,我媽笑著給我爸擦臉:“老李,死了也得干干凈凈的,別丟人現眼。”
我爸憋著氣:“死都要你管。”
但我看見,他的嘴角,微微翹了翹。
我爸的病很快惡化。
醫生說,撐不過這個月。
那天,我媽給他換上新買的衣服,他虛弱得連手都抬不起來。
“老李,你記得咱們結婚那天么?”我媽輕聲問。
“誰記得……”我爸嘴上說著,眼睛卻紅了。
“那時候,我穿的那身紅衣裳,你說我丑得像猴,我氣得一個月沒跟你說話。”我媽笑著,淚卻流下來。
我爸閉著眼,喃喃:“不丑……你那時候,挺好看的……”
我媽撲哧一笑,握著他的手:“老李,要不咱別離婚了吧?我給你改戶口去。”
我爸睜開眼,虛弱地笑:“行啊,改吧,你想改啥都行……”
那一刻,我背過身去,眼淚奪眶而出。
原來,他們這輩子,也曾有過這樣軟弱的溫柔。
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我爸走那天,天灰蒙蒙的。
我媽緊緊握著他的手,一遍遍說:“老李,咱不離了啊,不離了啊……”
我爸沒再說話,只是嘴角勾著,像做了個安穩的夢。
葬禮結束后,我媽一個人在屋里坐了一天一夜。
“曉曉啊,你說,要是咱早點懂事,我跟你爸是不是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我握著她的手,淚水止不住:“媽,人生沒那么多如果。”
我媽點點頭:“是啊,可惜啊,老李太倔,我也太毒,最后害得自己白白錯過了。”
她看著天花板,自嘲一笑:“曉曉,記住啊,能和好就別硬扛,別等人沒了,才懂得珍惜。”
從那以后,我媽搬回了老家,守著爸的牌位,每天燒一壺茶,說一些家長里短。
她跟我說:“你爸雖然死了,可我還想陪著他,說點咱以前沒說出口的話。”
我知道,她的心,還是綁在那個不爭氣的老頭身上。
只是,那份遲來的柔情,再濃烈,也喚不回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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