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蘇雯把退燒貼輕輕貼在兒子小寶滾燙的額頭上，手指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細軟的頭發。五歲的小寶皺了皺鼻子，但沒有醒來。電子體溫計顯示38.5度，不算太高，但足以讓一個單親媽媽徹夜難眠。

"媽媽在這兒，寶貝睡吧。"她低聲說著，掖了掖被角。

墻上的時鐘指向凌晨兩點十七分。這是小寶這周第三次發燒，而蘇雯明天——不，今天早上九點還有一個重要的客戶提案。她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客廳，把自己摔進沙發里。

"就閉眼五分鐘..."她心中暗想，手機鬧鐘定在兩點半。

黑暗如潮水般涌來。蘇雯感覺自己在下沉，下沉，直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胸口炸開。她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她——她能看見客廳的吊燈，能聽見小寶在臥室翻身的聲音，卻無法移動一根手指。

一股熱流從脊椎直沖后腦，像有人在她顱骨內點燃了一把火。呼吸變得異常困難，每一次試圖吸氣都像在拉動千鈞重物。蘇雯的意識異常清醒，她知道自己正面臨什么——猝死。這個詞像閃電般劈進她的腦海。

"不，不是現在..."她在心中吶喊，"小寶還在發燒...他需要我..."

眼前開始出現閃爍的白光，像老式電視機失去信號時的雪花點。蘇雯感到生命正從指尖流逝，一種冰冷的麻木感從四肢向心臟蔓延。在絕望的邊緣，她拼盡全部意念默念："醒過來！回來！回來！小寶需要我！"

突然，一股強大的拉力將她拽回現實。蘇雯如溺水者浮出水面般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她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胸口，心跳快得像是要撞斷肋骨。沙發旁的手機顯示兩點二十一分——只過去了四分鐘。

"老天爺..."她喃喃自語，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這是...給我的警告嗎？"

蘇雯拖著發軟的雙腿走向洗手間。鏡中的女人臉色慘白，眼下掛著深重的青黑。她才三十歲，眼角卻已有了細紋，頭發干枯如草。什么時候開始，那個愛笑的女孩變成了這副模樣？

水龍頭流出的冷水拍在臉上，刺骨的涼意讓她徹底清醒。蘇雯翻出藥箱里的血壓計，測量結果讓她倒吸一口涼氣——158/102。她突然想起上周開會時那陣莫名的頭暈，還有前天爬樓梯時的心悸，都被她歸咎于"太累了"而忽略。

回到小寶床邊，孩子睡得正熟，退燒貼已經不那么冰涼了。蘇雯輕輕撫摸他的臉頰，一種前所未有的后怕席卷而來——如果她剛才沒有醒過來，小寶早上會發現什么？這個念頭讓她胃部絞痛。

她打開手機備忘錄，顫抖著手指輸入："1.預約體檢 2.調整工作時間 3.請鐘點工幫忙 4.每天保證6小時睡眠..."每一條都是對死亡的回應，對生命的承諾。

天亮后，蘇雯請了假帶小寶去醫院。候診時，她注意到對面坐著一位年輕媽媽，正低頭刷手機，懷里熟睡的嬰兒臉蛋通紅。那女人時不時咳嗽兩聲，卻對護士叫號毫無反應。

"32號！32號在嗎？"

蘇雯猶豫了一下，走過去輕拍那位媽媽的肩膀："您好，叫到您的號了。"

女人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啊？哦謝謝..."她匆忙起身，懷里的嬰兒被驚醒，發出小貓般的哭聲。

看著這一幕，蘇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拿出手機，刪掉了凌晨寫的備忘錄，重新輸入："活著不是僥幸，而是選擇。選擇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好所愛之人。"

接下來的日子，蘇雯開始做出改變。她辭去了需要頻繁加班的工作，轉做自由設計師；每周三次，小寶放學后去鄰居李阿姨家玩兩小時，那是她用兼職教李阿姨孫子畫畫換來的；她甚至加入了小區的媽媽瑜伽班，盡管第一次上課時她尷尬得同手同腳。

最大的挑戰是睡眠。多年熬夜的習慣像頑固的藤蔓纏繞著她。第一個早睡的晚上，蘇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總覺得還有工作沒做完。直到凌晨一點，她起身吃了片醫生開的助眠藥，才勉強入睡。

但漸漸地，身體記住了新的節奏。一個月后的清晨，蘇雯在六點自然醒來，神清氣爽。她輕手輕腳地準備早餐，煎蛋的香氣喚醒了小寶。

"媽媽，你今天好漂亮。"小寶揉著眼睛說。

蘇雯笑了，這次不是強撐的："因為媽媽睡得好呀。"

她打開窗戶，晨風帶著露水的味道涌入。樓下的銀杏樹開始泛黃，一片葉子旋轉著落在窗臺上。蘇雯撿起它，放在掌心。葉子邊緣有些干枯，但脈絡依然清晰有力，像極了生命本身——脆弱又堅韌。

那天在沙發上經歷的幾秒鐘，成了蘇雯生命的分水嶺。她不再把"累死了"當作口頭禪，開始認真對待每一次心悸、每一陣頭暈。體檢報告上的異常指標督促她戒掉了熬夜和咖啡，而小寶的笑容則是最好的獎勵。

有時深夜，當蘇雯看著熟睡的兒子，仍會想起那個瀕死的瞬間。那種被死亡攫住的恐懼已經淡去，留下的是一份清醒的認知：生命給予的第二次機會不是用來揮霍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饋贈。

感恩節那天，蘇雯帶著小寶烤了餅干送給鄰居。李阿姨接過餅干盒，突然說："小蘇啊，你最近氣色好多了。"

"是嗎？"蘇雯摸了摸自己的臉。

"以前你總是灰撲撲的，像片枯葉子。"李阿姨直言不諱，"現在總算有點人樣了。"

蘇雯大笑起來，笑聲驚飛了院里的麻雀。小寶好奇地仰頭看著媽媽，不明白為什么被說"像枯葉子"還能這么開心。但他喜歡這樣的媽媽——眼睛亮亮的，笑聲像鈴鐺一樣清脆。

那天晚上，蘇雯在日記本上寫道："死亡曾經輕觸我的肩膀，而愛將我拉回人間。我不再害怕，因為我知道，只要還有一絲牽掛，生命就會找到出路。"

窗外，初冬的星空格外清澈。一顆流星劃過天際，轉瞬即逝，卻足夠許下一個愿望。蘇雯閉上眼睛，不是祈求，而是承諾——這一次，她一定會活得足夠長，足夠好，足夠看到小寶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