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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哦，那一片馬蓮

陜西｜薛占勝

很長時間以來，我的夢總會縈繞在一片藍紫色的霧靄里。

那美麗而溫馨的色彩是三十多年前的記憶。恍惚間，我又站在那片曠野中，癡癡地看著細長的馬蓮葉鞘托著晨露，若村姑辮梢未干的潮氣。馬蘭花穗在風中舒展淡藍泛紫的裙裾，惱人的風卻將芬芳揉碎，任清甜的碎屑飄進我疲憊與悵惘交織的褶皺里......

三十五年前，我褪下軍裝來到陜北三邊高原的堆子梁鄉工作。那是一個距縣城70多公里、條件比較艱苦的地方。每天通往縣城的只有一輛公共汽車。冬天，四處漏風的破舊汽車能把人凍成冰棒；夏天，擁擠得難以透氣的車廂又悶熱難耐。好在，那個開車的師傅風趣，人們都大大咧咧地喚他“屈瘋子”。他風趣的個性和一路幽默的談吐總能讓滿車的笑聲刺破沙塵的帷幕。

堆子梁鄉位于毛烏素沙漠的邊緣，到處都是溢出來的流沙。奇怪得很，那個時候的風仿佛是永不停歇的雕刻師，忙忙碌碌把一個個村莊雕刻得蜷縮在沙海的夾縫里、皺褶中。風沙到處啃噬著，荒寂的原野似乎只剩下了幾棵楊柳瘦骨嶙峋的骨架；沙粒打磨著垂懸的沙柳枝條在風中發出如喪考妣般的嚎叫。瞬間，那嘶啞的聲音又被風撕成碎片，飄散在尚未被沙柳覆蓋的沙丘中流動。

我曾以為，這片荒漠除了永不停歇的風沙，再難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記。

直到一次和一名老同志去王灘子村下鄉，我才偶然發現，毛烏素不僅僅只是沙漠，更有著一種能勾起人無限遐想的風情。

集鎮離王灘子村有十余公里土沙相間的路途，自行車車輪數次在軟沙里打轉，所以我們只能騎行一段、推行一會。我的倦意逐漸在烈日下蒸騰，疲憊得一股勁地問詢那位老同志離目的地還有多遠。當然，此刻望眼欲穿的折磨始終在自己心頭徘徊著。

倏然，疲憊間似覺暗香浮動，如游絲鉆入鼻腔。我猛吸了幾次鼻息，確信自己就是聞到了一股馨香。奇怪，沙漠里哪來這樣芬芳的氣味？我不由問同行的那位老同事。

“馬蘭花。前面就有一大片馬蓮，此刻正是開花的旺季呢！”他不假思索地笑著回我。

聽了他的話，我一激靈，原有的倦意也變得輕盈了起來。

說話間，一大片碧翠中夾雜著藍紫色的精靈已躍入眼簾。我看到，一簇一簇肥碩的馬蓮草葉微微輕顫著細長的葉鞘，一朵一朵淡藍泛紫的馬蘭花若一個個振翅的蝶在躍動，一陣一陣淡淡的清香隨著微風彌漫沁入我的心脾。

我沖刺般闖入那馬蓮叢中，一股馨香撲面而來。霎時，感覺到自己的衣襟沾滿了細碎的花粉，鼻息里滿是淡淡的清甜，指縫間流淌著草木的私語。我有些恍惚，仿佛聽見了荒漠的心跳——這是毛烏素藏起的婀娜與嫵媚，是黃沙包裹著的溫柔和風流，是荒寂里迸濺的星火與光芒。在這里，我忘卻了毛烏素的荒寂，忘卻了風沙的桀驁，也忘卻了途中的疲憊......所有的煩惱在這片馬蓮叢中瞬間飄然散去。

那個老同事或許早已習慣并倦了眼前的風景。看到我的癡樣，他騎著車遠遠地笑著催促我。我在馬蓮叢中慢慢地移動，感到心靈有一種虔誠般的寧靜和恬淡。奇怪了，一片馬蓮竟然能頃刻治愈自己的心靈，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過的一種神奇！

暮色四合時分，我們踏著月光返程。又到了那片馬蓮叢中時，月光下的馬蓮灘泛著銀輝，一整片馬蓮在微風的撫慰中淅淅瀝瀝的，猶如春雨砸在地上，搔的人心頭癢癢得舒坦。花影婆娑隨風擺動輕吟，能聽得到靜靜的私語與我自己的心跳共鳴，這是青春的萌動。淡雅的香氣糅合在胸口，月光已將這香釀成了蜜，勾起自己無限美好的回味......

老同志依然對我凝思的樣子感到好笑，他的笑聲在夜風里飄散。他哪里懂得，這片花海已在我靈魂深處埋下了種子。

幾年間，我先后多次穿過那片令人心旌搖曳的馬蓮，春夏秋冬分別看到過不同的風景。春季，枝葉拙而不俗，清而不妖；夏季，花開美而不嬌，香而不膩；秋冬，生命堅而易生，枯而不死。好一幅沙漠之戀的癡情圖畫！

三十年后重返故地，當我循著記憶的經緯線跋涉，卻迷失了方向。沙漠早已褪去猙獰的面具，沃野鋪展著蔬菜大棚，水泥路如銀蛇穿梭。可那片青翠泛著紫藍色的馬蓮呢？任我怎么找卻不見了一點的蹤跡。我為此失落了許久。

夜晚，又聞風起。颯颯的風聲讓我摩挲著豐滿的歲月。窗外的風吼聲猶如三十年前的聲音依然清晰，它突然穿透我心底的時光——穿過記憶中那片馬蓮的葉鞘，穿過我留存的那一抹淡淡馨甜，穿過那條條交錯著被混凝土封印了的美好......我忽然覺得，那馬蘭花盛開的紫藍就是毛烏素的瞳孔。如今，沙漠沒有了，紫藍也就完成了她的宿命。

于是，我又一聲輕輕的嘆息。很快，那嘆息被外邊的狂風湮沒了。

哦，那一片馬蓮！

作家檔案

薛占勝，陜西定邊人，生于1969年，退伍軍人，離崗公務員，公益事業活動者。先后在中、省、市各類報刊雜志發表文章近百篇。曾出版散文集《廉聲小語》、《安邊記事》，著長篇小說《鄉醉》。作品曾在第三屆中國（浙江）“魯迅故里杯”廉政雜文大賽中獲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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