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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李焯

30年前的一個夏天，中午。

上小學的兒子不去學校，坐在門檻上哭鬧。我再三給他解釋：你把這個拿著，這是我給老師寫的欠條。過兩天咱有錢了就還給老師……

兒子抹了一把眼淚，偏著腦袋，口氣生硬，顯然沒有商量的余地。他邊哭邊說：你寫的這是紙條又不是錢。老師說了，今天必須把錢拿上。誰不交35元的資料費就別來學校！說著又嗚嗚地哭。

我只好打發妻子去鄰居家借，妻子嘆了口氣，出去了。不一會兒手里捏著兩張20元進來，說鄰居找了半天，沒零的。就多借了5元。她把錢夾在兒子的算數課本里，然后壓在書包底層，再三安頓：到學校記著先給老師把錢交了，萬一丟了咋整。老師還要找回5塊錢，你一定拿回來。要是買了麻辣條看我咋收拾你！看你的臉哭成啥了，快進屋洗呀……兒子瞅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翻起來溜了，說來不及了，要遲到啦！

妻子提著濕毛巾，追出去想給兒子擦把臉，可大門口早已不見兒子的蹤影，她便隔著城墻喊：到學校先給老師把錢交了……

這時，里屋電話響了。妻子說她不敢接，要是兒子的班主任打來的咋辦，他又要罵咱家娃娃不聽話，如何調皮搗蛋，惹是生非的。如果通知開家長會，誰去？要去你就去，我是不敢去了。上次開家長會，老師當著那么多的人面數落我，說：你家娃不學習，滿腦子胡思亂想。寫作文罵美國總統小布什為啥要欺負伊拉克總統薩達姆……這事聯合國都管不了，你操那閑心干啥！這不是吃飽了撐的……

當時，那么多家長瞅著我、笑話我，你說丟人不丟人？我的臉燒得像抹了油潑辣子，火辣火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現在一聽到電話鈴響我的心臟病就犯了，感覺心直往口里跳呀！

電話還在接二連三地響，吵得人心煩意亂。我突然想是不是牛老板打來的？前天我去工地看有我干的活嗎，牛老板說這幾天不要人，讓我留個電話，說過幾天有人回去收麥，到時缺人手了再叫我。我趕忙過去，一把抓起電話，原來不是牛老板，是一個說普通話的女人。好像南方人，柔聲細語地問道：請問你是李先生嗎？

我說：就是的，你找我啥事？

那女人繼續溫柔地說：首先向您表示祝賀呀，祝賀您在全國榮獲二等獎。我們領導好喜歡您的這幅作品，遺憾的是您怎么寄來的是復印件？要是原作多好呀，如果尺寸再大一點，畫得再細一點，說不定一等獎就是您的了，一等獎一萬元，二等獎三千元，您算算少拿多少獎金呀，我都替您遺憾……喂，喂，李先生，能聽到我說話嗎？

我聽得一頭霧水，像木頭人，瓷在那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正在洗鍋的妻子聽到了， 催促道：有啥好說的，趕緊掛了，一聽就是騙子。

對方還在說：我這次打電話除了表示祝賀，另外還有件事得告訴您，麻煩您給我們寄20元的參賽費……

我一聽要錢，這不再狡猾的狐貍終究要露出尾巴的。證明妻子地判斷是對的，我便打斷她的話，說：剛才你不是說我得了3000元獎金嘛，你給我寄35算了，我得還給鄰居，中午剛借的。我算算，還剩多少……

妻子一口算出答案，說還剩2965。

我接著說：對，剩下的2965元不要了，都送給你，你拿著吃藥去吧！對方不再像開始那么溫柔，也提高了嗓門，大聲說道：對不起李先生，能不能講普通話呀，什么給鄰居，吃啥藥，我聽得不大明白。我們財務有規定，一碼歸一碼，參賽費和您的獎金是兩碼事，各走各路，再說獎金早就寄給您了呀，難道沒收到嗎？

我說：等我收到了，給你買“補腦液”，我發現你的頭不合適，好像進水了，得好好地補補。你為了騙20元，打了半天的長途，還不夠交電話費的。

隨后我又罵了一句：啥慫東西，還想騙老子！

對方依舊沒聽懂，還再喊叫：李先生，李先生，能不能講普通話……正說著我把電話掛了。

掛了電話，我仔細一想，覺著對方說的一套一套的，好像真的一樣?？捎忠幌耄覐膩頉]參加過任何比賽，咋能獲獎？為了搞清事情真相，我決定騎車子去郵局一探究竟。

誰知到了郵局一打聽，還真有這事！工作人員責怪我的地址不明確，投遞員跑了幾次都沒找到。讓我趕緊在匯款單上填好個人信息，去柜臺兌付。說再遲幾天就過期了，還得退回去。

很快，一沓厚厚的現金從窗口落實到我手中，果真3000元，一分不少，沉甸甸的。我緊緊地攥著，生怕到手的錢飛了！

我腳踏實地，邁著沉穩的腳步，從郵局營業大廳緩緩走出，抬頭望天，沒有一絲云，天空一片瓦藍。夕陽普照著我的后背，一股暖流滲透全身，頓時，我的兩腿有力，覺著有使不完的勁。我騎著自行車像一尾受驚了的魚，在人群中一搖一擺地穿梭……

錢，我拿回家了。除了還鄰居的一分沒動，也不敢動。都鎖在抽屜里。萬一有人追查，隨時做好上交的準備。那幾天我像一個受了賄的貪官，每天瞅著錢悲喜交加，提心吊膽。

直到有一天，一位朋友聽了，笑著說：上次來你家，看到桌子上放著幾張漫畫，都是復印件，我隨手拿了一張裝在包里，打算回去讓兒子學習。結果看到有家報紙上刊發“漫畫大賽征稿啟事”，我就按照地址寄出去了，當時也沒告訴你，沒想到真的獲獎了。那還不去買酒慶賀，愣著干嘛！

夏天的風，把溫暖吹進大街小巷，好不熱鬧。城墻旁邊的一戶農家小院里傳出：

哥倆好呀，四喜財呀，五魁首呀……

作家檔案

李焯，男，寧夏西吉人。中國新聞獎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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