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我們連隊有個叫老周的副營長轉業(yè)回老家。他這人有個怪毛病——但凡戰(zhàn)友聚會,不是找借口提前溜走,就是接個電話消失得無影無蹤。最讓大伙兒嘀咕的是,明明是他主動組的局,最后買單的卻永遠是別人。
記得那年冬天,老周剛分配到城東派出所當普通警員。我們幾個轉業(yè)到省城的戰(zhàn)友特意開車兩百多公里去給他接風。酒過三巡,他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喂?什么?嫌疑人露面了?好好我馬上到!”他抓起外套就往門外沖,臨走前拍了拍我肩膀:“老張,幫我把賬結了,回頭給你報銷!”這一回頭,就是整整三個月杳無音信。
后來老周升了所長,局里破獲的販毒案、連環(huán)盜竊案次次上電視。戰(zhàn)友們聚會總愛叫他來“講破案故事”,可每回都是剛說到關鍵處,他那部老式諾基亞就跟催命似的響起來。有次元旦聚餐,火鍋里的羊肉片還沒涥熟,他就站起來拱手:“對不住啊兄弟們,南巷有人持刀斗毆......”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風雪里,留下半桌子涼透的菜和面面相覷的我們。
漸漸地,戰(zhàn)友群里的聚會通知不再@他。去年春節(jié)我開車路過他轄區(qū),看見他帶著兩個輔警在街邊調解糾紛。深藍制服裹著佝僂的背,路燈下那撮白發(fā)刺得我眼眶發(fā)酸——要知道,他轉業(yè)時才三十出頭啊!
今年清明掃墓,手機突然跳出老周的語音消息:“今晚七點,老地方,我請。”我們幾個將信將疑地赴約,卻見桌上早已擺好六瓶紅星二鍋頭。更稀奇的是,整整三個小時,他那部24小時開機的警務通居然安靜得像塊板磚。
酒酣耳熱時,老周突然掏出一沓泛黃的信封。“這是當年欠兄弟們的二十七張賬單。”他手指摩挲著最上面那張2005年的火鍋店小票,“那會兒我媳婦查出尿毒癥,每月透析就要八千塊......”
包廂里突然靜得能聽見空調滴水聲。原來那些年他頻繁接聽的“報警電話”,有半數是醫(yī)院催繳費的來電;所謂“緊急抓捕”,很多時候是趕去血站給妻子獻血小板。有次為湊手術押金,他連續(xù)值了三個大夜班,追逃犯時眼前一黑栽進臭水溝,醒來第一句話竟是問護士:“我手機里有未接來電嗎?”
去年臘月二十八,老周妻子終究沒等到腎源。追悼會那天,我們看見他警服胸前別著白花,腰板挺得筆直地給來賓敬禮。直到散場時,所里新來的小輔警紅著眼眶說,所長在停尸房守了整宿,把妻子手機里1347個未接來電全部存進了云端。
“以前總覺得穿警服就得刀槍不入。”老周仰頭干掉杯中酒,喉結劇烈滾動著,“上個月端掉涉黑團伙,慶功宴上突然沒人舉杯——原來這些年,我把最該敬的人都弄丟了。”
此刻窗外飄起細雨,玻璃上的水痕像極了老周通紅的眼角。他摸出手機當著我們面關機,又掏出警官證輕輕壓在賬單上:“從今往后,我老周喝酒絕不再逃單。”
后來聽分局政委說,有次老周帶隊抓捕毒販,子彈擦著耳廓飛過去都沒眨眼,卻在慶功時因為找不到錢包急得滿頭大汗。最后還是年輕警員偷偷告訴我,那天所長揣著三個月工資,說要請當年幫他墊錢的戰(zhàn)友們吃滿漢全席。
前天路過派出所,正撞見老周在訓新警員:“出警記錄儀必須隨身帶!當年我要是有這個,也不至于......”話說到一半,他瞥見門外的我,突然笑得像個偷到糖的孩子:“老張,今晚燒烤攤走起?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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