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冬天,我剛調到步兵203團就遇到了老鄉邢兆星。那天下著鵝毛大雪,我和郇副主任從大慶開車回齊齊哈爾,到營區才聽說部隊搬去了北安。看著空蕩蕩的營房,郇副主任拍拍我肩膀:"去家屬院門診所住吧,那兒的邢軍醫是你同鄉。"
推開診所門時,邢軍醫正在給老人量血壓。他轉身看見我,濃眉下的眼睛瞇成縫:"可算見著老家來的人了!"邢嫂子端來熱茶,說是鄰村劉莊的老師,和我大姐同過學。爐子上燉著姜湯,藥柜里飄出當歸混合艾草的味道。
邢軍醫老家離我們村五里地,早聽說他們村有個會扎針的軍醫。過年回家時,他家院里總擠滿看病的人,連屋檐下都晾著草藥。沒想到在東北軍營里,真見著這位傳聞中的老鄉。
那幾天正趕上數九寒天,天沒亮就有人來排隊。邢軍醫總提早半小時開門,讓凍僵的人進來烤火。有個穿補丁棉襖的大娘膝蓋疼得走不了路,他邊扎針邊叮囑:"老姐姐,可得穿厚護膝啊。"每天要燒七八壺開水,鐵鍋里的姜湯就沒斷過火。
后來才知道,他這手針灸是跟老家老中醫學的。剛入伍在炊事班時,常拿蘿卜練扎針,有回把炊事班長手指頭當穴位戳,鬧過笑話。團長有次腰疼下不來床,他三針下去能走路了,這才被送去師部培訓。
在哈爾濱學習那會兒,他每天五點就起來背穴位圖。為練手感,往自己腿上扎針,有回扎足三里太深,腿麻了三天。1983年團里開診所時,誰也沒想到這個總穿舊軍裝的醫生,后來能讓三萬多家庭添丁進口。
記得有個腦血栓患者被爬犁拉來時,褲管都結了冰碴。邢軍醫每天跪在地上扎針,軍褲膝蓋磨出兩個洞。二十八天后那人能扶著墻挪步,家屬送來兩只老母雞,被他硬塞了回去。還有個韓國女人結婚七年沒孩子,喝了半年中藥竟然懷上了,特意寄來繡著"送子觀音"的綢緞。
日本客商佐藤總失眠頭疼,跑遍大醫院沒治好。邢軍醫把脈說是神經衰弱,扎了半個月針,配上柴胡龍骨湯,現在能睡整覺了。佐藤要請他去東京開診所,他擺擺手:"我這手藝是部隊教的,得留著服務大伙。"
診所墻上掛的錦旗多得遮住窗戶,有次統計發現光"妙手回春"就四十六面。但他最珍視的是張泛黃的合影,上面是給邊防戰士義診的場景。那些年他治過近七十萬人,二等功獎章總收在抽屜里,說"治病救人是本分,又不是圖表彰"。
1998年部隊裁軍,縣里派車來接他回鄉。臨走那天,北安百姓在路邊擺滿山貨,跟車的文書說像當年送紅軍。到縣中醫院頭兩個月,愣是把積壓兩年的藥材用光了。院長開玩笑說:"老邢你這哪是坐診,是來清庫存的。"
現在他退休開的診所里,墻上不掛錦旗,貼著部隊巡診的老照片。每周二四雷打不動下鄉,那個印著紅十字的藥箱用了三十八年,皮帶換了三茬。有回給抗戰老兵看病,聽說人家兒子殘疾,連藥錢都沒收。
去年回齊河看他,診所外排著東北來的患者。問他怎么不去濟南開分所,他正在碾藥,頭也不抬:"當年在北大荒,老鄉拿凍豆包給我當干糧,這份情誼金不換。"窗臺上的君子蘭開得正好,他說是當年哈爾濱老教授送的,養了二十多年。
從1978年參軍到2018年退休,整整四十年,邢軍醫的銀針沒生過銹。部隊轉業那會兒,檔案里記著八次嘉獎、五次立功,還有沈陽軍區發的雷鋒獎章。但老鄉們記得的,永遠是那個背著藥箱走家串戶的邢大夫。
要說有啥遺憾,就是當年沒能帶徒弟?,F在縣中醫院的年輕醫生都愛往他診所跑,他說:"老祖宗的東西不能丟,我這點本事得傳下去。"去年開始整理行醫筆記,說要給后人留點實在的東西。
前兩天路過診所,看見他在教小孫子認穴位。孩子胖乎乎的手指頭按著模型,他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一起:"這兒是合谷穴,治頭疼管用..."陽光照在玻璃藥罐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恍惚又看見當年那個在炊事班看醫書的年輕士兵。
四十年光陰,七十萬患者,三萬新生命。這位老兵用銀針串起的不僅是穴位,更是軍裝與白大褂都掩不住的赤子之心。從黑龍江畔到黃河岸邊,那些被他治愈的人或許記不清番號,但總忘不了那雙長滿老繭的手,和那句帶著山東口音的"醫者本分"。
診室門前的槐樹年年抽新芽,就像他總說的:"穿不穿軍裝不重要,重要的是別忘了自己是為誰扛槍,為誰看病。"如今樹蔭底下常聚著下棋的老人,說起當年邢軍醫扎針的故事,語氣里還帶著當年的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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