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爸拖著個28寸舊行李箱站在我家門口時，箱輪卡在門檻上"咯噔"一聲。他慌慌張張去拽，露出里面塞爆的超市塑料袋——紅的白的藍的，鼓鼓囊囊像彩色腫瘤。

"爸！"我趕緊接過箱子，"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攢塑料袋？"

他搓著關節突出的手指："裝垃圾...好用。"

我沒說破。上周物業剛發了分類垃圾桶，掃碼就送垃圾袋。

2

他來的第三天，我六歲的兒子豆豆舉著手機沖進廚房："媽！外公把我游戲幣全買奇怪東西了！"

屏幕上是某多多訂單：老花鏡5.9包郵、不銹鋼挖耳勺套裝、二十個裝防滑馬桶墊。最離譜的是"強力疏通劑"，詳情頁寫著"溶解頭發鐵銹一鍵通暢"。

我爸在陽臺佝著背曬襪子，聽見動靜手一抖，衣架"咣當"砸在防盜網上。

"樓下...下水道老堵。"他聲音越來越小。

3

他開始"失蹤"。

第一次是周六早上，說去菜場買豆腐，結果拎回三斤處理價蘋果："攤主說再不吃就壞了..."

第二次更絕，我接到社區電話："林叔在活動中心幫人修按摩椅，螺絲刀卡電機里了..."

我趕去時，他正給一群老太太鞠躬道歉，禿頂反著光像個移動燈泡。回家路上他忽然說："養老院有電工課..."

4

真相是物業小張發來的照片。

畫面里我爸蹲在垃圾站旁，正把紙箱踩扁捆好。配文："林叔非說可回收垃圾放錯位了，這都第三次了..."

照片角落，他那個寶貝行李箱大敞著，塞滿壓扁的礦泉水瓶。

5

"回老屋？"老公把體檢報告拍在桌上，"你爸血脂這么高，鄉下連個三甲醫院都沒有！"

我盯著報告單上"輕度腦梗"四個字，突然想起他總說頭暈是因為"換季"。手機震了下，是豆豆班主任發來成績單——數學又墊底。

那晚我聽見陽臺有動靜。我爸在月光下數藥片，塑料板"咔咔"響得像秒針。

6

我們最終達成協議：每周五我開車送他回縣城，周日再接回來。

老屋比他描述的更破。墻皮剝落處露出我初中刻的"早"字，他每天用毛巾擦那一小塊，黑漆描得比周圍都新。

他翻出個餅干盒："你小時候..."

里面是我高考準考證、豆豆的乳牙盒，還有部屏幕碎裂的舊手機——是我三年前淘汰的OPPO，相冊里存著兩千多張豆豆照片。

7

現在他每周最盼周五。

周一就打電話："李嬸家枇杷熟了""王伯問你會不會修手機"...周三開始往行李箱塞東西：我忘帶的圍巾、豆豆喜歡的薯片口味、甚至偷偷打包我燉失敗的排骨。

上周發現他學會用拼多多買菜了。訂單記錄里除了降壓藥，還有"兒童益智魔方"和"網紅空氣炸鍋"。

8

昨天豆豆突然問："外公為什么總摸我頭？"

我扭頭看見我爸迅速縮回手，那瞬間他眼神像弄壞玩具的孩子。突然明白——他怕自己像那些塑料袋，終有一天會被新的環保袋取代。

"因為外公在數你長了多少根白頭發呀。"我抓起老頭的手按在豆豆腦袋上，"數清楚沒？"

他手指顫了顫，眼眶突然紅了。

"父母的愛就像那些塑料袋，你嫌它占地方，可哪天真的沒了，會發現連垃圾都沒處裝。"

"我們總在教父母用智能手機，卻忘了他們最想撥通的，永遠是我們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