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恨,如何處理好個人恩怨既是一門藝術活兒又是一門兒技術活兒,你要是處理不好,那你可能就踩到了法律的紅線上了,你的冤枉喊到天邊兒也是沒用,因為法律的尊嚴不容踐踏。”
一,
受訪人 馬躍進 沈陽市遼中人,七十年代初期加入公安隊伍,在鄉鎮基層派出所工作將近十多年,后被調至鐵路公安處工作,直至退休。
二,
我干了一輩子的公安,到如今已經是退休快十年了,好多人問我,你干公安這一行干了這么多年了,你有啥感觸沒有?
有啥感觸啊,沒啥感觸!以前上班兒那功夫,我就害怕報案,因為所有的案情,你只要接觸的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很多事兒都很擰巴,尤其是情和法糾葛的時候,那是更擰巴,整的你是幾天幾宿都不帶睡好覺的。
你要說,打架斗毆或者是小偷小摸兒,這事兒還好處理,該著關就關,該著抓就抓,怎么處理他都沒毛病。
但要說,犯罪嫌疑人一腳踩在法律的底線上了,一腳又踏到了人間道理上了,你就說你該咋整吧?
這樣的事兒,我不是沒遇到過,我遇到過很多,雖然我都按照法律法規給予了犯罪嫌疑人相應的處理,可我的心里面就跟打翻了油鹽鋪子似的,酸甜苦辣咸,一股腦的就全涌上來了。
那是1984年的功夫,我在新民縣下面一個叫大紅旗鎮的地方派出所兒上班呢,那功夫我遇到一起案子直到今天都四十來年了,我還是無法釋懷,這事兒就跟在心里面做下了病似的,結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了。
咋回事兒呢?
18984年八月初的一天,我們所兒里面剛吃完晌午飯,本來想迷瞪一會呢,這功夫所兒里面就來人了報案了,說鎮里面兒的鎮長王煥林讓人給扎了。
我們一聽有人報案,受傷的還是鎮長張,這事兒可是大事兒,那得了!誰也別睡了,趕緊的出警吧。
我們跨上挎兜摩托就想著奔鎮政府的方向去,可是報案人卻說,不用去鎮政府了,鎮長不在鎮政府,這功夫應該是送到沈陽的醫院了,你們先去去抓人吧!
報案人說的話支支吾吾,就說讓我們去抓人,去哪兒抓啊?報案人說捅傷鎮長的人啊,就在街里“大華裁縫”門口兒坐著呢!
我當時聽著就有點發懵,還有這樣的人嗎?給人捅了,你還等著我們去抓你啊?按常理來說你傷了人不都跑嗎?咋還能等公安來抓自己呢?這是“立棍兒“啊,還是”揚威“啊?不管你是立棍還是揚威,你不都得找混子比劃嗎?你跟鎮長比劃,你這不就是找死呢嗎?
可是公安這行兒,就是如此,什么稀奇的事兒你都遇到,這功夫也容不得我們細想啊,先把人帶到所里面在了解吧,我們所兒里面兒當值的七個同事一股腦兒去都去了。
等到了街里“大華”裁縫鋪的門口兒,我們就瞅見一個瘦骨嶙峋的小伙子,整坐在裁縫鋪的門口兒哭呢。
難道這小子是傷人之后悔悟了?先問問再說吧。
在裁縫鋪門口兒通過跟小伙子簡單的交流了兩句,才知道,這小伙子叫劉學武,是咱們鎮下面的一個村子里面的村民,把鎮長捅傷的也是他,為啥傷了鎮長呢?因為鎮長殺人了。
小伙子一邊哭一邊說,我們聽的也都是糊里糊涂的,咋的?鎮長還能殺人,你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我們大家伙兒是越聽越糊涂,就把劉學武給帶到了派出所了,因為傷人案是在“大華”裁縫鋪發生的,大華裁縫鋪的老板娘楊大華是見證人,也被被我們帶到了跑出所兒了。
回到所里劉學武還在抹眼淚呢,我們就給他遞過來一杯水,讓他穩定了一下情緒,讓他把事兒慢慢兒的說,說清楚就行了,有罪沒罪,那是法院的事兒,不歸我們管。
劉學武喝了一杯水,情緒總算是穩定下來了,才想我們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啊,這劉學武是咱們鎮下面的一個村里的,自己自學的劁豬的手藝,是個劁豬匠,周邊村屯就沒有不認識他的,因為他有手藝啊,騎著自行車,到下面兒村屯給人家劁豬,誰家豬牛羊有毛病了,還能順手兒幫著瞅瞅,屬于是鄉村赤腳獸醫吧。
劉學文上面兒有個哥哥叫劉學武,幾年前在部隊當兵,后來因公負致殘就從部隊下來了,哥哥劉學文在家跟老爹學了扎紙活兒的手藝,加上家里面兒有點地,日子不說過得多好吧,在村里面也屬于過得去的人家。
老劉家這一家子當年沒有別的想法,和當時所有的農村人一樣就想要個小子,能接家里面戶口本的。
按當時的政策來說,劉學文當時已經生了一個姑娘了,是可以要個二胎再生一個小子的,那功夫劉學文的媳婦已經都懷胎八個多月了也就是說,再有兩個月老劉家就能添丁入口了,劉學文的一家子也去醫院檢查了,據說現在懷的這個二胎就是個小子。
老劉家一家子人心里面都樂開了花了,這是好事兒啊。
可那成想也就是二十多天之前,七月份的一天,鎮長帶著鎮計生辦主任聯合村里面兒的婦女隊長和民兵連長就去了老劉家了,把殘疾的劉學文打了一頓不說,還把劉學文的媳婦給駕到了鎮衛生所兒,強制把孩子給做掉了。
這事兒對老劉家來說無異于,天都塌了,剛剛兒劉學武所說的鎮長殺人了,指的就是這事兒。
劉學武知道了這個事兒以后氣的是不行了,說啥也得為自己的家里面兒人討個公道,就想著給鎮長一個教訓不可。
劉學武在鎮子上轉悠了能有一個多禮拜,總算是摸清楚鎮長的行蹤了,鎮長每天中午,總會去街里的大華裁縫鋪,這不嗎,劉學武今天就悄悄的跟著鎮長來到了大華裁縫鋪。
劉學武怕裁縫鋪里面有其他的人在里面,就在外面兒等了一會,大概能有二十多分鐘吧,就一腳把裁縫鋪的門給踹開了。
瞅見鎮長在裁縫鋪里間兒屋里面,正摟著老板娘楊大華躺在涼席上呢,劉學武就想沖過去,一刀把鎮長給捅死。
楊大華被嚇得嗷嗷的亂叫,起身就跑了出去,鎮長也被嚇得不輕,從涼席上爬了起來,拿起衣裳,也想往外跑,可是這功夫已經晚了,劉學武的劁豬刀已經抵在了鎮長的脖子上了。
鎮長以為劉學武是入室搶劫呢,把手表直接就摘了下來遞給了劉學武,劉學武瞅都沒瞅鎮長遞過來的手表,因為他今天過來,壓根就不是為了錢來的,就是想給自己的家人討個公道。
劉學武本來想著直接用劁豬刀劃開鎮長的脖子,直接殺了他得了。
可是見鎮長赤身裸體的躺在涼席上,劉學武一下子就改變了主意了,殺了鎮長自己得償命,還不如直接廢了他得了。
想到此處,劉學武就給鎮長做了個小手術,鎮長衣裳都顧不上穿了,捂著下身就跑出了裁縫鋪了。
劉學武的氣是出了,可是自己想想還未面世的小侄子,不禁心里面兒就感覺委屈,所以,就出現了我們出警時在裁縫店門口看到的那一幕。
劉學武口述完了,行兇的兇器,也出示了,現在剩下的就是目擊證人楊大華的證言了。
楊大華口述的經過和劉學武的口述差不太多,只是講述鎮長來店里面做衣裳,在量尺的過程中被劉學武持刀攻擊了。
做完了兩人的筆錄之后,我們基本上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劉學武的口述筆錄更有價值,我們相信劉學武沒有撒謊。
關于楊大華,我們沒有辦法要求她講述鎮長到底去她的裁縫鋪原因,第一與此案無關,第二也不歸我們管,只要案情的主題脈絡對得上也就行了。
我們還需要去沈陽對受害人王鎮長進行了解,第二天我們帶著慰問品就去了沈陽了。
王鎮長的身體還很虛弱,勉強接受了我們的問詢,據鎮長敘述,案發當天,鎮長去走訪鎮里面的商戶,走訪到大華裁縫鋪時,被劉學武持刀劫持了,經過和劉學武的奮力搏斗,才算是逃出生天,王鎮長表示這就是打擊報復,就是謀殺,一定要對劉學武進行嚴懲。
關于是不是謀殺,要不要嚴懲,不是我們一個小小的派出所能夠做出的決定的,但發自內心的說,我們挺支持劉學武的行為的,這小子是個爺們兒。
經過和醫院的溝通,醫院方面表示鎮長的傷勢挺重的,夠得上評殘標準了,未來鎮長將不會有生育能力了。
在返程的路上,所里面的同事還打趣兒道,這就像是個笑話似的,誰能成想小鎮上對基本國策執行的最嚴格的一級政府,竟然也被執行了。
我笑不起來,也沒有心思去笑,笑誰?笑劉學武?他自己都坦言了,就是為了報仇,哪怕挨槍子兒自己都不后悔。對這樣的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你還能說什么,你還能笑什么?
劉學武是那個時代的一個縮影,畢竟對全國而言,能有這個魄力的老百姓又能有幾個呢?
劉學武的案子被我們提交到了縣檢察院,因為涉及到退伍軍人的權益問題,案子開庭的當天縣武裝部領導也去參與了旁聽,最后在多方面的干預下,劉學武以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設想一下,如果當時沒有外部力量的干預,劉學武又會是怎么樣的一個審判結果呢?
劉學武傷人案是經我一手辦理的,現如今一晃已經過去能有四十年了,每每想起這個案子的時候,我心里面總會有一絲酸楚,我說不明白為什么心酸,反正就是心里面不得勁兒,這種案子對我來說處理一個就夠我換上好幾天了,真心的希望我的同行們這輩子也不要再遇到這種的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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