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面對脆弱的自我
文 | 阿倫·貝克
來源 | 《憤怒的囚徒》
01
是批評還是冒犯?
我們與他人的交往都遵循著一套行為規則和標準,這套范式讓我們得以以一種相對順暢和諧的方式交流。
社會壓力會促使我們在與他人打交道時盡可能公平、合理和公正。我們中的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會有意或無意冒犯他人。
如果自尊受到傷害,我們就會動用相關的規則來對事情做出判斷。如果我們認為肇事者武斷專橫、蠻不講理或不公正,我們就會認為對方不對或不好,然后會感到憤怒。
自尊心低的人會試圖以一堆錯綜復雜的規則來保護自己,但恰恰是這些規則注定了會被觸犯而導致更多苦惱。人們的敏感度和過敏反應各自不同,某人眼中無法接受的行為可能在另一人眼中是完全允許的。
為什么我們會因為批評而變得如此煩惱,即使批評是想要幫助我們的也會忠言逆耳?我們應該如何區分那些意圖讓我們做得更好的有效糾正反饋和那些故意貶低的批評指責?
很多人對建設性批評的反應就好像是受到人身攻擊一樣。顯而易見,即使是建設性的批評,也可能包含貶低的成分,有時能反映出批評者(父母、老師、上級)的失望。
此外,即使糾正或批評是客觀的(例如,可能是在試卷中圈出錯誤答案),也會影響我們的自尊心(“我沒有想象中那么好”或者“她不看好我”)。而當我們的自尊受到傷害時,我們會傾向于得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評判,而后可能會變得憤怒以維護我們的自尊。
先天因素與生活經驗共同影響著我們的反應,讓我們傾向于將他人的評論過度解釋為對我們的羞辱貶低,這會讓問題變得更加嚴重。
我們會困惑:“她是想幫我呢,還是向我炫耀她的聰明呢?”或者,“他是在暗示我很蠢嗎?”。
抑郁的人則經常將不公正的批評當成是合理正確的,這是因為這些評判與他們對自身的負面評價是一致的,因而不公正的評判就變成合理的了。
02
自尊:自身價值評價的量化表
一個人的自尊代表了他在特定時期對自己的重視程度——“我有多喜歡自己”。
我們的自尊是一個壓力表,它可以衡量我們在多大程度上能成功地實現我們的個人目標,并成功地應對他人的要求和制約,它會自動量化我們每時每刻對自身價值的評價。
個人的整體自我評價——或者更為重要的是,自我評價或自尊的改變——通常能觸發人的情緒反應:快樂或痛苦,憤怒或焦慮。人們會根據他們當前認為的自己的樣子和自己“應該”的樣子之間的差距來衡量評價自己的價值。
抑郁癥患者通常會認為“現在的我”和“應該的我”有著巨大差距,所以他們經常認為自己“毫無價值”。而易怒的人則截然相反,他們認為自己應該得到別人更多的價值推崇。
事件對我們自尊的影響會因所涉及的人格特質重要程度而有所不同。對我們“重要”的人格特質的貶低顯然要比貶低一項次要特質對我們的自尊造成的影響更大,造成的傷害和憤怒也會更多。
如果負性事件(例如,拒絕或失?。┑挠绊懞艽?,我們的自我評價可能會變得更加絕對化和確定(例如,我們太軟弱、不可愛、沒有用),我們的自尊心會隨之墜入低谷。
當然,我們也及時掌握了一些通過淡化事件重要性來緩和諸多負性事件影響的技巧:正確地看待它們,尋找“保住面子”的解釋,讓批評無效,或者貶低那些輕視我們的人。
類似地,自我激勵事件能激發我們的積極自我意象,從而提高自尊心水平和帶來積極預期,這又會反過來鼓勵我們參加更多擴展活動。
我們的自尊不僅受到個人經歷影響,還受到我們內在社交圈(家人和朋友)振奮或受沖擊的士氣影響。當喜歡的球隊或政治黨派獲勝或失敗時,我們可以很容易觀察到一種類似于“集體自尊”隨之起伏的現象。
人們對自己國家戰爭勝利或失敗的反應中也可以觀察到同樣的現象。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同一群體(勝者或敗者)中的個人在自尊方面經歷著類似的波動,但其自尊變化的程度則因人而異,這取決于他對這個群體及其愿景的認同程度。
我們以前的評價或與他人比較造成的自尊變化特別能影響我們的情緒。
例如,特德因為加薪感覺很好,但當他聽說他的朋友埃文也加薪后就感覺不好了。雖然他與埃文的工作性質完全不同,但他覺得很沮喪。
對特德來說,埃文的加薪意味著:“我沒有我想象中那么被看重。如果老板也給埃文加薪,就說明他并不認為我有什么特別。”在特德的心中,他之前所有的成功都付之東流了,他整體自尊的跌落就反映了這一點。
自尊與我們對他人評價的關系就像一個蹺蹺板。我們對別人的價值評價升高,我們自己的價值感就會下降。當然,如果我們能夠認同他人的好運,我們的自尊心就會增強,也會因此感覺良好。
在利茲的案例中,利茲惹惱了別人,因為無論話題是什么,她都會把話題變成她自己的經歷和觀點的獨白。有一次,她最好的朋友告訴她,很多人都不喜歡她,因為她只談論自己。
利茲被告知的這種負面社會形象讓她感到很糟糕,她想:“我已經被這個圈子拋棄了?!彼淖宰痖_始降低。她的第二反應是對自己“不被欣賞”憤怒。不過,在她痛苦過后,她能夠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是可改正的行為表現結果,而不是攻擊性的、無可救藥的人格缺陷。
她下決心與他人交談時減少自我中心的言論。因此,這件事以及引起的自尊
受挫結果讓利茲經歷了一次有效的學習成長。
如果利茲只是生氣,把朋友想象成敵人伺機報復,她的自尊雖然可能會暫時有所改善,但她將會失去將不愉快經歷轉化為建設性學習經歷的機會。
人們在受到排擠或指責而產生的如利茲體驗到的心理痛苦或煩惱和物理攻擊造成的身體疼痛一樣有著類似的功能。而身體疼痛能調動人們通過自我矯正去解決問題,而且能作為一種學習經驗用于應對未來類似的情況。
同樣,推定的被貶低所造成的心理痛苦也會刺激人們去直面應對問題。人們在暴怒下可能會攻擊導致痛苦的源頭,也就是他人,來“解決”問題而不是嘗試澄清對方的意圖。
在這種情況下,心理上的痛苦通常是由個人內心投射的社會形象,即假定的他人對他的看法的貶低而引起的。雖然攻擊他人可能會讓投射形象有所改善、讓自尊心有所恢復,但這卻不一定能解決他的人際關系問題。
假設一位妻子認為丈夫騙她做了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一開始先是自尊水平急挫,隨即就會痛苦。她會認為自己無能、脆弱。當她注意到丈夫的不當行為時,她開始變得憤怒并想要對丈夫做出反抗。
情況的發生順序可能是這樣的。她想到,“他利用了我。他這樣做是不對的。我看起來簡直像個白癡”。她感到痛苦,然后是憤怒。她下定決心,“我必須要懲罰他”。
她投射出的自我形象——“看起來簡直像個白癡”——降低了她的個人尊嚴并制造了痛苦。
需要注意的是,只有當妻子認為丈夫做得不對,并且形成丈夫的負面形象時,她才會感到憤怒。
對丈夫的還擊可以抵消對她投射的社會意象和自尊的傷害,可以暫時減輕痛苦。這種反擊可能對她與丈夫之間的權力均衡起平衡作用(例如,讓丈夫“學習學習,長點經驗”)。但這也可能會成為新一輪的敵意互動,這取決于許多因素,例如夫妻關系的質量和丈夫對批評的接受程度。
實際上許多“急性子”或容易“發飆者”的自尊并不穩固。他們的高度敏感通常是建立在他們自己無能、脆弱和容易被影響的核心意象基礎之上的。
無論如何,他們發展出許多保護自己免受他人侵害的代償方式,他們對任何可能侵犯他們核心利益的人保持警惕,他們隨時準備把對手當作作惡者或壞人。他們的心理“防御”力量可能已強大到足以阻止對自我的任何損害。
偶爾可能會有侮辱或譴責能擊穿他們的防御,會傷害到他們的自尊。但他們會調動防御策略,把對手解釋成“敵人”并給予還擊,這樣他們就可以快速地把自我意象從無助的受害者轉變為強大成功的復仇者。
自我意象的改變可以暫時修補自尊受到的傷害,但那些脆弱無助的記憶卻被封存下來,而且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無能和脆弱的基本形象。
出于對負性自我形象的部分代償,受害者可能會把“施害者”的負性意象具體化為迫害者和共謀者。這種壓迫者或敵人的負性意象在偏執型精神分裂癥患者的奇幻妄想中有生動戲劇化的體現。
一個人各種自我意象的系列組合不會隨時間推移輕易變化,而是會趨向于保持穩定,每個意象都會對應(或被激發)于某一類情形。自我意象這種對特殊事件的穩定選擇性提示了這樣一個結論,即這些自我意象是更全局性的心理結構(自我)持續的外部呈現。
自我概念整合了各種自我意象,是一個多層次、多維度的整體結構,無論何時都不可能窺其全貌。自我概念就像一個檔案柜,收納合并了各種自我意象,它包含對個人主要特點、次要特點、內部資源以及條件、各種責任的表征。
03
社會意象的投射
我們的自我意象對我們生活的控制遠比我們了解的多得多。我們如果覺得自己夠強大、能勝任和有能力,就有動力解決難題。我們如果有一個無助、無能的自我意象,如處于抑郁中,我們就會感到傷心。
我們認為他人如何看待我們,即我們的社會(人際)意象投射,也會影響我們的感受和動機。我們的優勢社會形象會影響我們對其他人的反應。如果我們認為對方不友好或者挑剔,我們就會采取策略保護自己。
回避型人格者為了保護自尊只會盡量減少社交。無論是幻想的還是真實的毀謗,敵對型人格者會高度警惕他人的毀謗,不管是想象的還是真實的,他都隨時準備做出攻擊。
上述兩者都把不友好的形象投射到了其他人身上,并試圖保護自己脆弱的自我意象。當然,這種投影或幻想的意象是可以自我應驗的。人們對回避型人格者的態度可能變得挑剔和忽略,對敵對型人格者可能變得憤怒。
我們來看看這個例子。鮑勃邀請阿爾一起去看演出,卻遭到了拒絕。鮑勃的反應是:“他認為我不夠好?!彼杏X很糟糕,他的負性社會意象被激活了。鮑勃反應的背后是他的范式在運作:“人們覺得我不配跟他們在一起?!?/p>
這種傷害來自鮑勃被貶低的社會意象,而不是阿爾的不陪伴。例如,如果鮑勃知道阿爾是因生病了而不能去劇院,那他可能還是自己一個人去,除了有點輕微失落,他不會覺得自己被貶低。
我們關于他人的意象通常都有固定的范式,我們能看到他人的那些只與這個范式意象相一致的特征,所以是我們過濾掉了他們的其他特征。
對一個既復雜多變又不穩定的現象進行簡化和同質化處理是一種很省事的做法,但這也意味著,我們對他人的解讀可能會被我們建構的范式扭曲。我們也以同樣的方式勾畫自我,這樣的方式最好也就是我們的認知不完整,但最壞則是歪曲認識。
我們通常如何看待自己在很大程度上是受我們占據優勢的自我意象控制的。鮑勃想到阿爾認為他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他難過是因為阿爾的否定推斷被分解納入他的自尊。但如果鮑勃認為“沒有人喜歡我”并接受“我肯定不討人喜歡”的解釋,那么他的負性自我意象就會被激活,他的自尊心就會顯著下降。
另外,如果鮑勃有一個穩定的正性自我意象,阿爾的否定就不會影響到他的自尊。實際上,鮑勃也有可能會將阿爾的拒絕解釋為阿爾的自私表現而生他的氣。
鮑勃從負面角度看阿爾,這樣可以保護他的自尊?;蛘?,如果鮑勃的自尊不受阿爾拒絕的打擊,他可以無視它,他也就無須為自己辯護了。
簡而言之,個性化的意義解讀及其與自尊主題的關聯決定了人們的反應。
顯然,任何的人際交往都至少涉及六種意象:我眼中的我、我眼中的你、我的意象投射(我想象中的你對我的印象)、你眼中的我、你的社會意象投射(你想象中的我對你的印象)和你眼中的你自己。這些意象相互作用并呈現在每個人的行為中。
如果我認為自己弱小而你很強大,并且你也認為我弱小而覺得自己很強大,那么結果很可能就是你會支配我,或者至少意圖這樣做。這些不同的意象有很多種可能的組合,至少能部分解釋為什么人們會對對方做出友好或不友好的行為和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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