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企業作為推動經濟社會發展、保障民生就業的重要力量，在我國經濟向高質量發展轉型過程中仍面臨諸多挑戰。5月7日，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印發《關于做好2025年小微企業金融服務工作的通知》，通過完善普惠金融服務體系，著力緩解小微企業融資難題。那么，當前小微企業經營還面臨哪些突出困難？又該如何突破發展瓶頸？

原文 ：《關注小微經營者，暢通經濟毛細血管》

作者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講席教授、北京大學企業大數據研究中心主任 張曉波

圖片 |網絡

為什么要關注小微經營者群體？第一，小微經營者是國民經濟運行的毛細血管，服務眾多生產者和消費者。小微經營者這些“毛細血管”對于支柱產業的發展有很大支持作用。第二，小微經營者是就業的蓄水池，帶動了約4億人就業，對社會穩定至關重要。如果按照每個家庭有2—3人來計算，這意味著至少有8億人的家庭生活離不開中小微經濟。第三，小微經營者既是生產者，又是消費者。他們的經營狀況直接影響著市場需求。鑒于此，深入了解小微經營者的生存現狀及問題非常重要。然而，關于該群體的微觀數據極其匱乏。國家層面，包括國家統計局都更多關注上市公司的數據，對小微經營者了解較少。

為填補這一空白，我們從2016年起開展了線下調研。疫情期間，由于無法繼續在線下采訪企業，我們從2020年開始進行了三輪電話調查。隨著時間推移，電話調查遇到了一些困難。自2020年第三季度起，團隊和螞蟻研究院合作，在支付寶平臺上每季度抽取約100萬活躍商戶發放問卷，并給予每份問卷1元的報酬。每個季度收集一萬多份問卷，17個季度積累了20多萬份樣本。

從時間趨勢的角度看這些樣本，能獲得許多寶貴數據。注冊個體戶占四成，非注冊個體戶同樣占四成，公司制企業約占一成。樣本中有80%為真正的小微企業經營者。超六成的小微經營者是“80后”或“90后”。小微經營者以自雇或雇員1—4人為主，占八成以上。八成小微經營者集中在服務業，一成在建筑和制造業，近一成在農林牧副漁業。八成小微經營者有高中及以上學歷。

小微經營的現狀

小微經營者創造就業在所有樣本中，小微企業創造就業崗位的平均數為3.9人，但中位數僅為1人。有45.3%的小微企業經營者無全職雇員，40.8%的小微企業全職雇員數量在1—4人范圍內。樣本中大約一半的小微經營者是已注冊的個體戶，而另一半未注冊。2023年底，我國的注冊個體戶數量為1.24億。根據我們的入戶調研，大約60%的注冊個體戶是活躍的。結合上述數據可以算出，注冊個體戶帶動的就業人數約為2.9億。未注冊的個體戶雖然數量較少，但和已注冊個體戶加在一起，也能帶動大約4億左右的就業。這里僅計算了個體戶帶動就業的情況?，F在青年就業問題備受關注。我們在調研中也詢問了受訪者的年齡，結果顯示，個體戶總共創造近3億個青年就業崗位。

小微經營者既是經營者，又是消費者小微經營者不僅是生產者，還是消費者，然而這一點常被忽視。疫情期間，我們的調研問題主要關注小微經營者家庭消費的季度性變化。對比小微經營者和其員工家庭消費的變化，我們發現，面對沖擊，小微經營者往往犧牲家庭消費，節衣縮食確保員工工資。而員工的家庭消費降幅小于小微經營者。這進一步凸顯了小微經營者的脆弱性。疫情結束之后，小微經營者們的消費變化逐步改善，與普通員工消費的變化趨勢大體相同。危機來臨時，小微經營者即便遇到困難也不輕易解雇員工，想方設法給員工發工資，寧愿降低自己家庭的消費水準。因此，小微經營者可稱為“社會的穩定器”。

小微經營者面臨各方壓力通過分析，我們發現小微經營者面臨的主要壓力包括市場需求、經營成本、償債壓力、政策不確定性和稅費壓力。疫情期間，由于供應鏈中斷，小微經營者的經營成本一度飆升，政策不確定性帶來的壓力也很大。疫情過后，企業現金流改善，政策不確定性有所減弱，償債壓力有所緩解?，F階段，市場需求是小微經營者的最主要痛點，其次是經營成本。

小微經營者存在政策訴求政策訴求方面，樣本企業普遍反映自己資金匱乏，所以對于金融支持和成本減免的呼聲最高。然而從政策實際落地情況看，稅收和金融支持政策的覆蓋率約為20%，即使在疫情，高峰期也只達到23%。這表明，即便加大投入和支持力度，相關支持政策的覆蓋率也難以超過20%。

究其原因，主要是規模較小的企業由于缺乏擔保和抵押物，往往難以獲得金融支持，甚至難以被政策觸及。調查數據顯示，企業規模越小，獲得金融支持和政策優惠的比例就越低；企業規模越大，享受到各項政策的比例越高，稅收支持和金融支持政策尤其明顯。這意味著即便政府提供資金支持并擴大政策覆蓋面，可能也只有規模稍大的小微企業能夠受益，而最小規模的企業仍然難以被覆蓋。換言之，如果完全依賴財政或其他金融支持政策，覆蓋率總是會存在偏差，難以實現普惠。

融資渠道發生變化小微企業的融資渠道也發生了顯著變化。疫情期間，很多人依賴個人信用融資，比如信用卡和個人消費貸款。最近，向傳統銀行申請經營性借款成為小微經營者外部融資的第一大渠道，占比為19.2%。深入分析樣本企業可以發現，小微經營者從金融機構獲取線下融資的主要渠道為國有大行，個體戶尤其傾向于通過銀行借款。從利率角度來看，過去線下利率較低，而線上非注冊個體戶通常依賴股份制銀行和小貸公司融資，因此線上成本相對較高。近期情況有所好轉。在機構差異方面，國有大行因融資成本低而利率低，股份制銀行因為拿錢成本高而利率高。

營商環境仍有待提升在營商環境方面，亂收費、亂罰款、亂攤派，市場準入不公平，監管與執法不公，是排名前三的主要問題。2024年三季度，近七成小微經營者有應收賬款。其中，四成應收賬款在季度營業收入一倍到兩倍之間，14%應收賬款超過季度營業收入2倍。有7.6%的小微經營者表示，應收賬款是他們本季度的主要壓力來源。

小微企業信心指數回升

“春江水暖鴨先知”，自2021年以來，作為經濟毛細血管的小微企業，其信心指數與股市高度正相關。在有些城市，小微信心指數甚至與該地上市公司業績變化高度相關，這說明小微企業尚能充分感知當地經濟的溫度。因此，小微信心指數不僅能反映小微企業的情況，在某種程度上也能反映整個社會的信心情況。2024年第三季度小微運營成本信心指數環比小幅上升0.7個百分點至46.4%，仍處于榮枯線以下，體現小微經營者對成本壓力緩解的信心仍然有限，對企業擴張和增員仍在觀望。企業擴張和增員并非易事，需視實體經濟的復蘇情況做決定。

疫情管控政策放開之后，我國經濟運行總體平穩、穩中有進，整體溫和回暖。小微經營者經營狀況總體呈現緩和復蘇態勢，營業收入、利潤率均有所回升，且現金流壓力得到一定緩解。超過半數的小微經營者開展了線上銷售，電子信息化系統采用率已突破七成。但市場需求疲軟仍然是小微經營者面臨的主要挑戰，經營成本壓力也有所上升。得益于面向小微金融服務相關政策的有力實施，小微融資成本降低，向傳統銀行貸款連續三個季度成為小微經營者外部融資的主要渠道。小微經營者們對所在地區營商環境的評價持續向好，但與此同時，監管執法缺少公平公正、亂收費亂罰款亂攤派是營商環境中最突出的兩個問題，政府或國企拖欠款項問題也值得關注。在政策訴求方面，小微經營者對成本減免和金融支持呼聲最高。

值得關注的是，本期數據的收集期間，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分析研究了當前經濟形勢并部署了下一步經濟工作。市場和社會對會議頒布的一攬子政策加力帶動增長的舉措反響強烈。同時，政策對小微經營者的宏觀預期也有所提振，但對增長的提振效應強于對通脹的提振。由此可見，政策對短期市場需求與營業收入預期提振較大，但對中長期的預期的正向影響有限。小微經營者可能需要看到更實際的經營好轉，才愿意增加雇傭，從而使得經濟進入良性循環。實質性擴大內需是解決小微經營痛點的關鍵，更是有效應對價格下行壓力，帶動新的工作崗位產生，進而穩步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的重要途徑。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952期第2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潘 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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