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深秋的傍晚,我攥著剛批下來的婚假條站在部隊收發室門口,汗津津的手心里還攥著兩枚沒來得及送出去的金戒指。電話那頭傳來父親沙啞的聲音:"隔壁村張木匠家閨女愿意跟你見面,后天就訂婚,月底必須把婚事辦了。"我望著內蒙古草原上低垂的暮色,突然意識到這場婚姻就像戈壁灘上的沙塵暴,來得猝不及防。
按照老家魯西南的規矩,訂婚要備齊"六樣禮"。可當母親顫巍巍地掀開蓋著紅布的竹籃時,里面只有兩只綁著紅繩的老母雞、三條腌得發黑的臘肉。媒人臉色當場就變了,倒是那姑娘——后來成了我媳婦的秀蘭,一把接過竹籃說:"兵哥哥保家衛國,哪有空講究這些虛禮。"她這句話,讓原本尷尬的堂屋突然響起零星的掌聲。那天下午,我們在掉了漆的八仙桌前簽婚書時,窗外的梧桐葉正簌簌地落,像極了匆匆流逝的時光。
訂婚后的第十五天,三間老屋的門框上貼了褪色的喜字。我穿著洗得發白的軍裝,秀蘭套著從鎮上衣店租來的婚紗,在鄉親們的哄鬧聲中拜了天地。洞房花燭夜,她突然從陪嫁的木箱里掏出一沓信紙:"以后每個月給我寫封信,成不?"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褪色的被面上,我這才注意到她眼角有顆小小的淚痣。
蜜月是在部隊度過的。每天清晨五點,秀蘭就跟著軍號聲起床,踮著腳在狹小的家屬房里給我煮荷包蛋。有次她跟著炊事班去鎮上采購,回來時迷了路,硬是背著二十斤土豆在戈壁灘上走了三個小時。當我找到她時,她正蹲在沙棘叢里數螞蟻,抬頭沖我笑:"你看這螞蟻搬家,跟你們部隊緊急集合似的。"那天她腳底磨出的血泡,后來成了我們之間最特別的"軍功章"。
分離來得比預想中更快。那天我送她去火車站,她突然把臉埋在我肩章上,悶聲說:"你信里說大漠孤煙直,可我總覺得那是你想家時抽的煙。"列車啟動的瞬間,我看見她貼在車窗上的手掌,像片倔強的楓葉。回到空蕩蕩的家屬房,枕頭上還留著她的發夾,在晨光里閃著微弱的光。
兩地分居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鍵。秀蘭在信里寫:"今天給西屋換了新瓦,瓦刀比鋼筆還沉。"又說:"娘的風濕犯了,我背她去鎮上扎針,大夫夸我比驢還能馱。"直到那年除夕,我往老家打電話,接電話的鄰居大嬸支支吾吾:"秀蘭在醫院......爬梯子貼春聯摔的。"那年春晚的小品還在熱鬧地演著,我攥著電話線在雪地里站到渾身結霜。
2001年的沙塵暴來得格外早。我收到秀蘭寄來的包裹,除了織得歪歪扭扭的毛衣,還有張B超照片。她在信里說:"醫生說孩子像顆小豌豆,可我怎么覺得他已經在踢正步了?"然而就在那個春天,邊境突發緊急任務,所有休假全部取消。我跪在連隊榮譽室給未出世的孩子寫了封信,信封上沾了滴怎么也擦不掉的淚漬。
最艱難的是孩子出生那晚。當我終于接通縣醫院的電話時,聽見秀蘭虛弱的聲音:"是個閨女,眼睛像你......"突然傳來刺耳的警報聲,她急促地說:"醫院停電了,護士抱著孩子往外跑......"電話戛然而止。那晚我在崗哨上站了整整一夜,把鋼槍握得發燙,仿佛這樣就能把遠方的妻女護在懷里。
轉業的消息像顆突然引爆的照明彈。2003年春天,當我在移交清單上簽下名字時,突然想起新婚夜秀蘭說的那句話:"你們當兵的寫字都帶槍桿子味兒。"收拾行囊那天,我在儲物柜最底層摸到個鐵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42封信——正好是我們分居的月份數。每封信的郵戳都被紅筆圈著,像串跨越千里的相思豆。
重逢那天下著細雨。當我拖著行李箱走出縣城汽車站,看見秀蘭抱著閨女站在槐樹下。三歲的小丫頭突然指著我的軍裝喊:"爸爸從信里走出來了!"秀蘭別過臉去,我看見她肩頭微微顫動,雨水順著發梢滴進領口,把藏了三年的委屈都泡發了。
如今每天下班回家,總能看到陽臺上并排晾著的軍裝和碎花裙。有次閨女翻出當年的信札問:"媽媽這些紅圈圈是什么呀?"秀蘭邊淘米邊說:"是等信的日子,畫個圈就能把日子圈短些。"窗外的晚霞鋪進來,給那些泛黃的信紙鍍了層金邊。我突然明白,所謂軍婚,不過是把尋常夫妻的朝朝暮暮,拆成兩地星光,再慢慢熬成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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