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特朗普在其自創的社交媒體平臺“真實社交”上發布的消息在全球電影業掀起了軒然大波。他聲稱“美國電影產業正在急速衰亡！其他國家正以各種優惠政策蓄意將我們的電影工作者和制片公司從美國本土吸走。好萊塢及美國境內多個影視重鎮正遭受毀滅性打擊——這是國際社會針對我國的系統性策略，已構成國家安全威脅！更危險的是，這些外來電影還包藏意識形態滲透的禍心！鑒于此，我正式授權商務部與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即刻啟動程序，對任何及所有進入我國的外國制作電影征收100%關稅。我們要讓電影業重返美國！”

此言引發了行業恐慌，5月5日，奈飛、迪士尼、華納兄弟探索等娛樂股普遍下挫，全球制片人、發行商與影業高管陷入集體困惑。一些行業組織出面發聲質疑和抗議特朗普的決定。隨后，白宮發言人庫什·德賽出面降溫，稱“尚未就外國電影關稅作出最終決定”，政府正在“探索所有方案以踐行特朗普總統保衛國家經濟安全、重振好萊塢雄風的指令”。當日稍晚，特朗普向記者表示將征詢好萊塢領袖意見：“我不想傷害這個行業，而是想幫助它。我們必須確保他們滿意，因為就業才是我們的核心關切。”

隨著媒體的深挖，特朗普發言背后的來龍去脈浮出水面。早在2025年1月，特朗普便任命了知名影星喬恩?沃伊特、梅爾?吉布森和西爾維斯特?史泰龍為好萊塢的 “特別大使”，在電影行業內充當他的 “耳目”，深入了解行業動態，并給出政策建議，目標是“讓在過去四年中業務大量流失到外國的好萊塢，重新回歸，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大、更好、更強！”

歷經幾個月時間的調研之后，就在特朗普發聲前的周末，好萊塢特使之一喬恩?沃伊特剛剛提交了一份重振美國影視制作行業的計劃。該計劃的核心提議包括：美國政府推出聯邦層面的“可疊加、可轉讓”的稅收抵免政策，在州級優惠基礎上追加10%基礎激勵，針對獨立制作電影與經濟欠發達地區制作的電影再添5%-10%補貼。享受補貼的影片需滿足75%制作環節在美完成、且內容通過相關本土文化測試的要求。就征稅條款而言，該計劃表示，如果某部美國電影或劇集“本可以在美國拍攝”，但僅因稅收優惠而選擇去海外制作，將被征收相當于其獲得外國激勵金額120%的關稅。“這并非懲罰，而是為了‘公平競爭’所必須采取的步驟，防止陷入永無止境的激勵競賽”。

計劃還建議美國政府與其他國家建立國際合拍條約，并指出第一份合拍條約應與英國簽署，進而將其作為模板推廣至其他國家。英國是美國電影制作外流最重要的目的地。科爾尼咨詢公司的數據顯示，2020年時，從美國凈流入英國的影視制作支出高達160億美元，占英國當地制作支出總額的75%。

此外該計劃還提出了重啟《財務權益與辛迪加規則》（Financial Interest and Syndication Rules，簡稱 FIN-SYN 規則）。這是一套由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于1970年針對電視行業實施的規定，主要內容是禁止電視網擁有其播出節目的版權，使得制片人與創作者成為內容IP的最終擁有者與掌控者，旨在平衡制作公司與平臺間的關系，防止美國三大電視網形成壟斷。到1990年代中期時該規則被廢止。

沃伊特的草案建議恢復FIN-SYN規則，并結合流媒體時代的特征重新設計。例如，對于全球買斷權，草案建議流媒體平臺需支付相當于制作成本的“保證性最低溢價”，比例隨獨占年限遞增：五年獨占需支付25%溢價，七年為35%，十年為40%。獨占期結束后，制作方可獲得非獨占發行權。當流媒體平臺僅收購部分全球版權時，制作方則可選擇與其共同擁有與共同出資該項目。此外，制作方將掌控所有翻拍、衍生作品及衍生授權的權利。

特朗普抓住了沃伊特提交草案中與關稅有關的部分，這應該是其5月4日社交媒體上所發布內容的由來。從其第二個總統任期以來，特朗普的對外貿易政策的確也都圍繞關稅展開。但從目前的態勢看來，針對外國制作電影征收100%關稅的政策短期內恐怕很難落地。首先如何界定“外國制作電影”便是一大難題。在全球化時代，所謂的電影“本土制作”邊界早已模糊不清。從1990年代以來，好萊塢日益依賴于高度全球化的制作體系——美國大片的資金、人才、技術與后期制作廣泛來源于全球，尤其是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好萊塢也是這些國家推出的電影激勵和補貼政策最大的受益者，如果用巨額關稅政策強制要求好萊塢電影回歸美國本土制作，損失最大的將是美國電影業自身。其次，這種做法也會違背WTO框架下的《電子商務暫停令》(E-commerce Moratorium)。自1998年起，WTO成員國一致同意暫時不對數字貿易（或稱“電子傳輸”）加收關稅，而以數字化形式傳輸的電影當屬此列。再者，如果特朗普一意孤行地針對電影施行關稅政策，可能會引發他國報復性關稅，危及美國影視產品的全球銷售。

從美國電影業界的反應來看，大多數從業者都對向電影征收關稅持反對態度，但對特朗普希望減少美國電影“制作外流”的初衷則持肯定態度。洛杉磯官方電影辦公室FilmLA2025年4月發布的報告顯示，2024年洛杉磯攝影棚平均使用率僅為63%，較2016-2022年間的90%以上驟降。該數字甚至低于受編劇與演員罷工重創的2023年（69%）。據《洛杉磯時報》報道，在制作外流疊加疫情沖擊、2023年編劇演員雙重罷工、制片廠預算緊縮及野火災害等多重打擊的影響下，過去五年間，加州影視制作崗位流失近3.5萬個。在此背景下，美國本土影視從業者支持阻止“制作外流”在情理之中。

此外，特朗普未曾提及的沃伊特草案中的其他一些內容也獲得了行業的認同，例如聯邦層面的電影稅收抵免政策，就在5月5日，加州州長加文·紐森提出75億美元聯邦稅收抵免計劃，欲與特朗普合作推進全國性激勵政策。目前美國各州自行制定影視稅收優惠，缺乏聯邦層面統籌，如果這項全國性激勵計劃落地，巨額資金或將有力助推好萊塢電影制作回歸美國本土。不過目前，特朗普方面并未給與加州州長積極的回應。沃伊特草案中恢復FIN-SYN規則的建議，如果實施也將對美國影視業的格局產生顛覆性影響，但各大平臺勢必會盡全力阻止其落地，前景尚不明朗。

總的來看，面對美國電影制作外流加劇，就業率持續下滑的困境，通過政策工具推動行業變革的做法已成為美國政府和電影業的共識。但有哪些可行性方案能夠落地，則仍需要較長時間的各方博弈，影視產業觀察將持續關注，為大家及時帶來深度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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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彭侃

主編 | 彭侃

執行主編 | 劉翠翠

排版 | 于佳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