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瀾昌

美國副總統J.D.萬斯日前在海軍學院2025屆畢業典禮上的講話，或許是近年來美國政界最具有意識形態突破性的外交宣言之一。他不是在歌頌美國領導世界的“榮耀過往”，而是在畢業軍官面前，一針見血地宣告了一個格局劇變的事實：美國不再是那個單極獨大的“世界中心”，一個美中俄三國博弈的新全球權力結構正在生成。與其說這是對過去數十年美國外交政策的“代際反思”，不如說是特朗普集團對美式霸權模式的一次正式告別儀式。

萬斯此次演講可被視為“特朗普主義2.0”的路線圖。在這一新版圖中，“美國優先”不再只是貿易保護或軍費分攤的口號，而是一整套戰略哲學的內核：削減對外干預、強化技術壟斷、重塑國家利益邊界，將有限的霸權資源集中投放于可量化、可收割、可壟斷的目標領域。此舉不僅折射出美國精英層對霸權力竭的深層焦慮，更宣示著一個現實主義鐵律的回歸，國家不是為了拯救世界而存在，而是為了延緩自身衰落而戰斗。

更重要的是，這場“現實主義重構”并非孤立于特朗普的個人主義或共和黨的保守主義框架之中，它已成為美國國家機器在面對全球秩序重組壓力下的一種集體共識。從國務院到五角大樓，從國安會到國會山，美國正在圍繞“成本—收益”的冷冰邏輯，系統性地壓縮其國際行為的動機空間。那些曾被冷戰后美國視作“自明正義”的對外介入理由：民主、人權、自由，如今在萬斯口中被冷峻地否定為“認知偏差”。

伊拉克與阿富汗，被萬斯點名為“戰略迷失”的災難性范例。他直言，過去二十年，美國把“干預”當成常態，把“建設”當作出口商品，卻忽視了代價遠超收益的事實：巨額軍費拖垮財政、高強度兵員輪換削弱戰備能力、而重建對象國家非但未成“民主樣板”，反而演變為反美溫床。這番自我清算的姿態雖然略顯“后見之明”，但卻是對“霸權型理想主義”的當頭棒喝，美國再無資本扮演那個“不計成本的救世主”。

在戰略收縮與戰術轉型之外，萬斯所強調的“技術開發者戰略”才是真正的重點。他明確提出，美軍將從“技術接受者”徹底轉型為“技術制定者”，不僅要擺脫對盟友技術的依賴，更要通過對人工智能、微電子、生物制造等十五個核心技術領域的壟斷，實現“武器即規則、技術即話語權”的戰略閉環。技術，正取代領土與武力，成為新一輪霸權博弈的主戰場。用他的話說，“代際優勢不是靠壓倒性的兵力，而是靠不可復制的創新。”

更進一步，萬斯還透露了特朗普政府對于“分布式作戰”“無人系統”與“精準打擊能力”的偏執傾斜。從也門胡塞武裝的快速打擊，到南海與臺灣海峽的無人監控系統布設，美國正通過高效、低損耗的“有限接觸戰”，探索一條“最小代價最大控制”的新路徑。這種“謹慎出拳、重拳制勝”的新軍事哲學，本質上是對“全球憲兵”角色的主動拆解，也是對“全球看門狗”身份的制度卸任。

當然，這一切并不意味著美國要放棄其全球影響力，而是在試圖將之轉化為更可控、更自利、更冷靜的“選擇性干預”。那些被“自由主義幻想”籠罩多年的傳統盟友，如今正被迫面對一個現實：美國不再為共同價值無條件站崗，而是要你出錢、出兵、出代價，才能換來一次“安全協助”。這背后是特朗普團隊在經濟民族主義與安全交易主義之間找到的契合點：全球秩序是可以被定價的，友誼也必須按比例攤銷。

“內顧”成為關鍵詞，卻不是孤立主義的重演，而是一種徹底的秩序工具化。退出國際組織、削減國際捐助、拆解多邊協定，這些看似“抽離”的行為，背后實則是對制度控制權的重新議價。萬斯在演講中毫不掩飾地表示，美國未來將推動“信任與制度兼容性”優先的全球化新秩序，即那些在制度邏輯、政治姿態、技術標準上與美方相符的國家，才配進入新一輪產業鏈與規則框架，這是一種赤裸裸的全球再封閉。

當美國不再輸出自由，而是鎖定技術；當美國不再主張全球義務，而是選擇性結盟；當美國不再追求全球支配，而是保障自身優先，一個更封閉、更精算、更技術霸權主義的美利堅共和國，正緩緩顯現。而這一切都不再隱藏在所謂“自由民主”的外衣之下，而是赤裸裸地宣告：美國不再是全球的守夜人，而是一個自利的技術堡壘。

對于中國而言，這種“戰略收縮”并非意味著美國衰退帶來的“戰略機遇期”，反而預示著美方將在更聚焦的領域、更短鏈條的資源中，對華展開更精確、更高壓、更持久的競爭。從供應鏈再造、芯片封鎖，到聯合盟友重構“可信供應圈”，美國的新現實主義戰略，既是對霸權退潮的應對，也是對中俄崛起的遲來防守。

萬斯的講話不是學術演講，而是戰略動員。它所揭示的，是一個后霸權時代的世界，正加速逼近。而在這個世界里，沒有“世界警察”，也沒有“道義制高點”，有的只是國家間的冷算計與熱競爭，是技術壁壘與聯盟裂變，是戰爭形式的突變與話語權的重塑。

這是一場新博弈的鳴槍起跑，也是一份美國戰略真實意圖的攤牌宣言。接下來，世界將不再是美國定義規則的游戲場，而是一個權力碎片化、規則多極化、競爭深層化的“叢林秩序”。誰能在其中確立規則，誰就掌握未來的權力密碼。對于中國，這不僅是一場斗爭的預演，更是一次全方位系統性應對的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