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時期,戰地記者拍攝了一張讓所有人都揪心不已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子看起來十七八歲,她留著齊耳短發,身材瘦弱,背著一個醫藥箱,在冰冷刺骨,翻滾不息的冰河中艱難沖鋒。
河對岸炮火連天,硝煙彌漫,但女孩依然步履不停。
這個女孩就是王維潔。她在照片中的身影,被稱為“抗美援朝最偉大的背影。”
王維潔
王維潔是江蘇太倉人,十七歲參加志愿軍,十八歲倒在朝鮮前線。
因戰事緊急,她的戰友來不及為她尋一個安葬之地,將她就地掩葬在三八線附近,遺體至今未找到。
王維潔犧牲后,因陣亡證明遲遲不來,她的墓碑無法進入烈士陵園。
直到1996年,“王維潔烈士病故證明書”才姍姍來遲,而這距離證明書被簽發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45年……
“小百靈”萬里赴戎機
1950年秋天,一輛滿載著志愿軍戰士的悶罐火車哐啷哐啷地行駛著,朝吉林通化而去。
悶熱擁擠的車廂內,十七歲的王維潔趴在窗邊,專注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臉上滿是憧憬和興奮。
王維潔(中)
王維潔來自江蘇,家中有七個兄弟姐妹。她畢業于太倉的新塘小學,不久前考上了黃渡師范初級班,成為一年級的學生。
王維潔性格活潑,特別喜歡唱歌跳舞,唱起歌來嘹亮清脆,婉轉動聽,被稱為“小百靈”。
1950年3月,解放軍第20軍團到新塘鎮招兵,王維潔聽到消息后,約了幾名中學校友到現場報名。
招募新兵的負責人見到王維潔后特別滿意,不停地用手摸她的頭,欣慰地說:“好機靈!跟著我們去打仗吧,做個戰地‘小百靈’,‘太倉花木蘭。’”
聽完負責人的話,王維潔感覺胸中激蕩不已。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誰說女子不如男?
于是,在一腔赤子之心的驅使下,王維潔毫不猶豫地加入了軍隊,成為20軍89師267團政工組的新兵,主要負責宣傳工作。
和她一起入伍的,還有初中校友仇永生,兩人在同一個連隊。
成功入伍后,王維潔就要前往蘇州,去新兵營訓練。
王維潔的父母很支持女兒參軍的決定,卻還是舍不得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就這么走了。他們互相攙扶著,依依不舍地送了女兒一程又一程。
這是王維潔的家人最后一次見她。
1950年10月,抗美援朝戰爭爆發。10月19日,第一批志愿軍入朝作戰。
形勢驟然緊張,王維潔所在的第20軍也接到了緊急調令,前往朝鮮戰場。
王維潔來不及和家人告別,就坐上了悶罐火車,從山明水秀的江南趕到寒風凜冽的東北。等她的雙腳踏上吉林通化的土地時,時間已經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東北刮著刺骨的寒風,凍得人直打哆嗦。
當地部隊已經換上了加厚的棉衣、棉褲和棉鞋,而剛下火車的第20軍戰士卻只穿著薄棉衣,戴著粗布軍帽,鞋子也是最普通的那種膠鞋,根本不能御寒。
部隊本打算就地籌集厚棉衣,但戰事緊急,他們只能穿著薄衣服,急匆匆地跨過鴨綠江,奔赴冰天雪地的朝鮮戰場。
王維潔從小在南方長大,從未受過北方的低溫攻擊。她喘著粗氣,鼻子凍得通紅,手和臉都沒有知覺了,腳下卻是一刻不停,跟著部隊急行軍,到達炮火連天的前線。
王維潔所在的政工組不用去拼殺作戰,主要擔負宣傳工作,鼓舞士氣,同時安置傷員。
在這之前,王維潔從未接觸過戰爭,驟然見到充斥著血腥和死亡的戰場,她卻一點也不害怕,展現出了和她年齡不符的韌勁。
在美軍鋪天蓋地的轟炸中,王維潔穿過層層火力網,撿起地上的鐵皮,將其卷成喇叭形狀,然后放在嘴邊,一邊跑一邊為戰士們加油鼓勁。
她唱《白毛女》,唱《劉胡蘭》,還唱自制的“快板歌”。清脆嘹亮的歌聲回蕩在戰場上,如一汪清澈甘甜的山泉水,滌蕩了所有的疲憊。
1950年11月底,長津湖戰役打響。這場戰斗非常慘烈,不斷有傷員被抬下前線。
看到血肉模糊的戰友,王維潔心疼得眼眶通紅。她顧不得極度嚴寒的天氣,把棉被都讓給了傷員,自己則被凍得整夜睡不著覺。
除了御寒物品短缺之外,醫療器械缺乏也是一個大問題。傷員太多,擔架不夠用,王維潔就絞盡腦汁,想盡一切辦法轉移傷員。
有一次,前線送來了一位重傷員,但擔架已經用完了。于是,王維潔就從當地百姓家借來牛車,將傷員抬上去,轉移到后方醫院。
結果,在半路上,運送傷員的隊伍遭到了美軍轟炸,匆忙躲避中,牛車散架了,王維潔就用兩根桿子做了個簡易的擔架,踉踉蹌蹌地在冰天雪地中前行,把傷員送到醫院救治。
這種“就地取材”的情況并不少見。
有一次,王維潔甚至用老百姓家的爬犁做擔架,還成功救出十幾個傷員。
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不怕苦不怕累,不畏懼犧牲,不害怕死亡,這就是十七歲的王維潔。20軍在長津湖打了一個多月,她就在冰天雪地中跑了一個多月。
餓的時候吃凍土豆,或者往嘴里塞一把雪,冷的時候也抓起一團雪在臉上搓。極致的嚴寒,把她的臉和手腳都凍爛了,鉆心噬骨的疼。
在這種情況下,王維潔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她迎著能凍死人的酷寒翻山越嶺,做好部隊宣傳工作和安置傷員工作,做前線戰士們最堅固的后盾。
長津湖戰役結束后,因表現突出,王維潔榮立三等功。她和仇永生跟隨部隊回到通化休整,等待作戰任務。
1951年3月,267團政工組接到參戰命令,即將奔赴戰場。
這次戰役,志愿軍要去“三八線”以南的地區作戰,這可比之前的那幾次戰役要激烈兇險許多。
考慮到作戰任務艱難,為了照顧女同志,上級指示:女同志們可以在“三八線”以北的后方開展工作,不必去前線。
1951年4月,志愿軍開赴前線
沒想到的是,王維潔拒絕留在后方,堅持要求隨部隊參戰。于是,她和仇永生被分到了20軍60師,于3月底入朝作戰。
仇永生
此時,因李奇微的“絞殺戰”策略,志愿軍的后方補給跟不上,前線糧食彈藥非常緊缺。
最困難的時候,每個戰士僅有80發子彈。而且,他們衣著單薄,御寒能力差,途中不斷有戰士被凍傷。
物資彈藥短缺,就用一身血肉來彌補。
4月中旬,20軍和13兵團拼盡全力,揉碎一身骨血和敵人激戰,終于殲滅了李承晚的5個師,成功跨過三八線。
然而,打了勝仗的戰士們卻并不高興,因為即將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道難以跨越的天塹……
還她英烈名:凋零的青春之花
昭陽江,韓國江原道境內的一條河,是漢江的支流。五月的昭陽江,水量大,水流急,水溫低,江的南岸,還有敵人重兵把守。
王維潔所在的60師于5月16日到達昭陽江。下午五點四十分,先頭部隊開始渡江。江水淺,無法行船,也沒有船,戰士們只能將衣服脫掉頂在頭上,涉水過江。
王維潔站在隊列中,牙關緊咬,雙頰都凍成了紫紅色。
60師的師長非常心疼這個小姑娘,勸她不要渡江,江水太冷了。然而,王維潔拒絕了師長的好意,堅決要渡江,和大家一起戰斗。
多年后,仇永生想起這一幕依然止不住哽咽。
江水滔滔,冰冷刺骨,瘦弱的小姑娘背著醫藥箱,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冰冷的江水中前進。江水漫到她的胸口,薄棉襖被打濕,她整個人冷得直打哆嗦。
昭陽江的對岸槍聲陣陣,炮火連天,敵人看到志愿軍開始渡江,加大火力輸出,瘋狂阻擊。
“砰砰砰”,一枚枚炮彈落在江面上,迸濺出巨大的水花。王維潔全身都濕透了,她攥緊醫藥箱的背帶,頂著水流的阻力向前沖鋒。
哪怕前方是生死未卜的煉獄,她也走得異常堅定。
順利涉過昭陽江后,王維潔整個人都濕漉漉的。仇永生擔憂地看著她,她卻反過來安慰好友:“我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呢?仇永生欲言又止。
此時,他記憶中那個嬌小活潑的身影已經漸漸模糊,留在他心中的,是一位鐵骨錚錚的鋼鐵戰士。
接下來的戰斗中,王維潔穿著濕透了的衣服,穿梭在槍林彈雨里。她和戰友們并肩作戰,拼死突圍,直到打光最后一顆子彈。
彈盡糧絕,進攻無望。為了保存有生力量,部隊決定緊急撤退到三八線以北。
王維潔隨著部隊撤退,仇永生則被調到其他隊伍搜集敵軍扔下的槍支彈藥。
5月19日,仇永生結束第一輪搜集回到隊伍,卻發現王維潔發燒了。
涉過冰河,穿著濕衣服在寒冷的天氣里長途跋涉,饒是王維潔再堅強也受不住。畢竟,她也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啊!
為了不給部隊添麻煩,王維潔堅持不坐擔架,硬撐著自己走。山路崎嶇,她拄著拐杖,哪怕腦子燒得昏昏沉沉,腳步卻絲毫不慢,生怕拖慢了行軍進度。
因過度操勞,再加上得不到充分的休息,王維潔的病情加重了。
往常活蹦亂跳的“小百靈”再也沒有力氣跳舞,連站起來走路都做不到。她喉嚨微動,溢出的卻不是甜美嘹亮的歌聲,而是嘶啞的痛鳴。
仇永生焦急萬分,卻無計可施。部隊沒有帳篷,王維潔只能躺在樹下,部隊缺乏藥品,衛生員只能用美軍的鐵帽子作容器,燒熱水給王維潔喝。
到了最后,王維潔連熱水都喝不下了,等仇永生再次搜山回來,她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5月25日,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水順著樹葉滴在王維潔臉上、身上,襯得她越發蒼白。仇永生坐在枯葉上,靜靜地守著好友,大氣都不敢出,他怕他一開口,王維潔就碎了。
下午三點,剛滿十八歲的王維潔停止了呼吸。
雨還在下。仇永生的臉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一片麻木中,他和三個戰友把王維潔抬到了一個山溝里,沒有棺材,只能就地安葬。
仇永生看著王維潔瘦成巴掌大的小臉,心痛如絞。他讓衛生員找來一條白布,蓋在了王維潔的身上——這是他給好友最后的體面。
隨著一抔抔黃土落下,活潑明媚的百靈鳥在異國山林徹底隕落。她將用一身血肉,滋養這片她為之奮斗過的土地。
王維潔犧牲之后,仇永生給她的父母寫了一封信,告知二老王維潔以身殉國的消息。
兩位老人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直到第二年春天,民政局送來《烈屬證》,他們這才接受女兒已經離開的事實。
白發人送黑發人,夫妻倆悲痛欲絕。
而更讓他們傷心遺憾的是,女兒為國捐軀,卻沒能進入烈士陵園。
這件事成為了王維潔父母的畢生之憾。他們掛念了一輩子,卻沒能得償所愿,郁郁而終。
得知戰友沒進入烈士陵園,仇永生也覺得遺憾。他經過多方打聽,得知王維潔之所以沒葬入陵園,是因為陵園一直沒收到王維潔的陣亡證明。
于是,仇永生又幾經輾轉,找到當年20軍老戰友,十位老兵聯名寫信給20軍前軍長余光茂,這才得知王維潔的陣亡通知早在1954年就簽發了,并且送到了太倉民政局。
仇永生
1996年,老兵們找到了原太倉民政局工作人員,終于從他手中拿到了遲到45年的證明書。
拿到文件,新的問題又來了:證明書上寫王維潔是病故的,按照規定,病故軍人是不能享受烈士待遇的,所以王維潔還是不能進入烈士陵園。
戰友們沒有放棄。他們商量過后,決定向上級反映情況,請求政府重新認定王維潔的烈士身份,并籌集兩千多元,給王維潔制造了一塊墓碑。
墓碑是黑色大理石材質,正面刻著“王維潔烈士之墓”,背面刻著王維潔的生平事跡,落款是包括仇永生在內的十名老戰友。
當然,墓碑下是沒有遺骨的。
解放后,仇永生本想和戰友去接王維潔回家,但因年代久遠,又對地形不熟,他根本不知道王維潔具體的埋葬地點,只記得是韓國麟蹄郡的一座山。
然而,攤開地圖,仇永生卻找不出來是哪座山。所以,王維潔的遺體,至今未找到。
長眠異國,遺體卻不能回家,何處話凄涼。
想到這里,仇永生的心中一陣酸澀。
最后,他和戰友把墓碑安放在了王維潔家人的墓地中。王維潔生前沒有陪在父母身邊,犧牲了之后也是埋骨他鄉,她一定是想家的吧。
墓碑落成的那天,正是王維潔犧牲的日子。半個世紀過去,祖國硝煙散盡,海晏河清。溫暖的陽光下,大理石墓碑發出溫潤的光,像是閃爍的星星,呼喚著,指引著遠方的故人。
山河浩蕩,神州萬里,希望王維潔的英魂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信息參考:
新華報業網-"太倉花木蘭"長眠朝鮮 陣亡通知書遲45年無烈士名分2014-04-14
1. 蘇州檔案-抗美援朝硝煙散盡,太倉女兵王維潔尚憶否?
2. 太倉融媒-“太倉花木蘭”魂歸故里?
3. 太倉發布-穿越70年,回顧抗美援朝太倉故事
4. 澎湃新聞-看展覽|張崇岫抗美援朝影像作品展:紀念,為更好地前行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