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丁欣雨
界面新聞編輯 | 姜妍
紐約時間5月28日上午,肯尼亞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Ng?g? wa Thiong'o)在亞特蘭大去世,享年87歲,他的女兒在Facebook上發布了這一消息。
提安哥曾遭受審查、監禁和流亡,是少數使用非洲本土語言寫作的作家之一,多年來一直被認為有機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且多次登上賠率榜前列。他主要作品的中文版均已出版。
1938年,提安哥出生在肯尼亞南部小鎮利穆魯的一個農工家庭,當時的肯尼亞還可以一夫多妻制,所以他的父親有四個妻子,提安哥這一代則一共生養了28個孩子。當時肯尼亞還處于英國殖民統治之下,提安哥所屬的當地最大族群——基庫尤族組成了一支反殖民主義團體,于1952年至1960年發動茅茅起義(Mau Mau Rebellion),與英軍和親英武裝產生軍事沖突。
青少年時期的提安哥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他和朋友曾在路上接受殖民者的審問搜查,離開時聽見了背后響起的槍聲與尖叫聲。他所在的村莊被摧毀,村民們被帶至拘留營,人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嚴密監視,“我母親的小屋和哥哥的吊腳樓被夷為平地,家園只剩下燒焦的干泥、木頭碎片和野草。”更慘痛的一次,他的一位聾人兄弟因聽不到英國士兵的命令而直接被開槍打死。這段經歷成了提安哥于1964年出版的成名作《孩子,你別哭》的基礎背景,這也是第一部由東非人創作的長篇英語小說。
即便生活艱難,家人們依然鼓勵孩子們去求學,并省吃儉用支付學費。在從英國傳教士開設的精英寄宿學校Alliance畢業后,提安哥離開肯尼亞,就讀于非洲最負盛名的英語大學之一麥克雷雷大學,并在上世紀50年代末開始了他的英文出版寫作生涯。《一粒麥種》《大河兩岸》都是這段時期的作品,小說充滿政治色彩,主人公們通常努力抵抗殖民主義影響,同時把西方教育視作工具,并夢想將當地傳統與西方優秀理念相結合,但最終卻以失敗告終。
圖源:維基百科
1977年,他把自己的教名恩古吉·詹姆斯改成了恩古吉·瓦·提安哥,和基督教劃清界限,想要撇除自己身上的殖民印記,并以新名字出版了他的最后一部英語小說《血色花瓣》。在這本小說里,教育不再是解放的工具,背叛人民的正是受過教育的精英。提安哥意在抨擊肯尼亞獨立后的首任總統喬莫·肯雅塔,后者曾承諾爭取基庫尤人的土地權,并被幼年的提安哥視作英雄,然而就任后肯雅塔反而與他的親信們攫取了更多土地。“肯雅塔只是想取代統治階層的殖民者,而不是徹底廢除整個殖民體系。”這也促成了提安哥在有關階級和后殖民主義方面的新的思想轉變。
也是在同一年,提安哥正式回歸非洲本土語言基庫尤語進行創作,此前他因“自己塑造著非洲角色,卻讓他們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寫每本書的時候,都用著送我去上學的母親聽不懂的語言”而飽受困擾。“非洲最大的悲劇之一,就是精英階層與自身語言根基的割裂。”恩古吉在一次采訪中說。母語嘗試也恰恰讓他意識到這種寫作的力量:在參與創作了戲劇《等我想結婚時再結婚》之后,提安哥未經審判即被拘禁。盡管其對于肯尼亞統治階級的批判并不比小說更明顯,但由于用基庫尤語寫成,農民也能理解,因此更具有“顛覆性”。
恩古吉作品中文譯本
一年的服刑期間里,犯人們不允許擁有書、收音機和紙筆;食物往往蚊蟲滋生;每天被關在牢房里的時間長達23小時。提安哥利用粗糙厚實的廁紙寫成了他的首部現代基庫尤語小說《十字架上的惡魔》,在他眼里,這是他保持住精神完整和自由的重要方式,“語言對于一個民族的文化和身份認同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雖于1978年獲釋,但提安哥收到歸國便會被殺害的警告,從1982年開始在倫敦、加州等地輾轉流亡。2004年,他終于返回肯尼亞,推出他的新小說《烏鴉魔法師》,在訪問兩周后,他和妻子遭到武裝團伙襲擊。盡管感受到敵意,與祖國的關系并不融洽,但提安哥保留了自己的國籍,始終關注著肯尼亞的政治動向。“我們先得自己連接到基地上……然后再從基地連接到全世界。我們的身體、語言、毛發都是這個基地的一磚一瓦。如果你想發射一支火箭到太空,你就要確保它的底座足夠堅固。對于非洲人來說,我們也要確保我們的基地足夠穩固,堅守我們的語言、我們的資源——我們生命的全部,這也是非洲走向世界的基礎。”
人民文學出版社于2021年推出的《恩古吉·瓦·提安哥文集》
此后多年,提安哥持續翻譯基庫尤語作品,憑借詩體小說《十全九美》獲2021年國際布克獎提名,他是該獎項史上第一個兼任作者與譯者的獲提名者,也是第一個以非洲原住民語言寫作的獲提名者。而自2010年以來,提安哥就一直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多年來徘徊在賠率榜前列,但他表示這對他來說意義不大。他曾談到在2016年公布獎項的前夕,一群記者從清晨就在他家門外扎營等候,在結果出來以后,他和妻子給記者們端來了茶,安慰他們。2020年,提安哥告訴媒體,自己更珍視讀者告知其作品如何深刻影響了他們,這是一種擁有群眾性的“心靈的諾貝爾獎”。
提安哥晚年健康狀況不佳,1995年,他被診斷出患有前列腺癌,還被醫生預測只能再存活三個月。2019年,他接受了三次心臟搭橋手術,大約在同一時期,他又患上腎衰竭,他的一個兄弟也死于這種疾病。除了每周三次的透析外,他幾乎不能出門。大部分時間,提安哥待在家中,閱讀、和幫廚、打掃衛生的人練西班牙語、與幼輩保持通話。每隔幾個月,他就會獲知自己又得到一個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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