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學二年級時，曾在雅典商務孔子學院學習漢語。雖然我早已深深愛上中文，但當時遇到一個難題：缺乏語言環境。在外語學習中，環境的作用不可低估。需要說明的是，置身外語環境并不意味著一定能掌握這門語言，但主動尋找語言環境，無疑能讓學習者更自然、更地道地使用它。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有一天我乘坐608路公交車，在憲法廣場下車，步行幾百米后，中文標牌便陸續映入眼簾。我來到了雅典的中國城。

雖然“看標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語言學習，但它卻能提供許多珍貴的信息。首先，它幫助學習者接觸和積累最基礎的詞匯。每種語言的基本詞匯和文化背景密切相關。有的商品在某地常見，在另一些地方卻鮮有人知。從標牌上列出的商品，我們可以一窺華人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消費品。

作者在保加利亞索菲亞大學參加全巴爾干半島漢家論壇

比如，在雅典的希臘肉店很少能買到雞爪，而在中國超市里，雞爪卻是一種常見而受歡迎的食材，價格也相對較高。這不僅是語言現象，更反映了中希飲食文化的差異。類似地，常見詞如“貿易”“飯館”等，揭示了華人在海外的職業傾向；而像“咖啡”這樣相對少見的詞，則暗示了文化交融或差異的存在。讀標牌，不只是看它說了什么，還要注意它沒有說什么。

語言學習不能只停留在街頭觀察。更深入的學習需要走進商店、餐館，與老板用中文交流，親身參與購物和互動。當時我買過一些不知道怎么烹飪的食材，也曾因問路而走錯方向。這些“失誤”成了我最寶貴的學習機會。對我而言，買菜、花錢的過程，也是一種繳“學費”的方式。

在中國城里散步，即使我明知該往哪里走，仍常常故意停下來再問路。這其實是一種語言練習的策略。隨著位置的不同，人們的表達方式也會變化。這種“奇怪”的學習方法，竟讓我慢慢接觸到了各種地方方言。雖然我不能說自己會講方言，但漸漸能聽出閩南語、湖南話等不同方言的音調差異。雅典的多數華商來自福建，因此我對閩南語格外熟悉。

作者在雅典參加茅臺之夜活動

語言中的許多詞匯并非黑白分明，其意義往往帶有文化上的“模糊性”。“模糊”不是說詞典里查不到，而是它們在實際生活中的用法和語境非常豐富。比如，“辣”到底有多辣？各地人對“辣”的理解不盡相同。只有親自品嘗地道的中國菜，才能真正體會這些詞匯背后的文化內涵。

“吃”這個動詞尤其富有文化意味。“吃辣”之后，我們也許會思考，為什么中國人說“辣妹子”？這個詞不僅形容口味偏好，更映射出一種性格或地域文化。“吃苦”為何意味著能承受生活的艱辛？“吃醋”又為何成了嫉妒的代名詞？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而餐桌則往往是文化的入口。在我看來，吃一頓中餐，就是一次對中國文化心理的深入探索。

總的來說，學習漢語就像“把脈”。醫生并不是聽自己的心跳，而是通過指尖觸摸病人的脈搏，從而判斷其健康狀況。中文，正是中國文化的“脈搏”。通過語言的觸感，我們得以更深入地理解中國社會、文化，甚至是中國人的思想方式。

學語言，不應只是機械地背單詞、記語法，更需要走入文化現場，用身體力行去體會、去理解，最終讓語言真正成為了解他者的橋梁，甚至成為連接人心的紐帶。

作者：Kostas Polymeros，中文名：莫磊，希臘西馬其頓大學（UOWM）教授、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