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7日,《世界彈射物語》官方發布公告,宣布游戲將于8月14日正式停止運營。公告稱,正式停止運營后,玩家將無法再登錄游戲,官方會依據《個人信息保護法》,在游戲服務器關閉后對玩家的賬號數據及角色資料等信息進行刪除。
和其他停服游戲不同,這條公告下方的評論區氛圍顯得有些特殊——很多玩家的評論圍繞著“感謝”“不舍”發出,幾乎沒有負面的內容,甚至可以說很溫情。這對于一個運營時間不算長、沒有什么“情懷”加持的游戲來說,不太常見的。與此對應的,《世界彈射物語》相關的游戲論壇里氛圍很冷清,最新發布的帖子僅有個位數的回復,只有一篇抽獎帖下的評論稍微多一些。
我找到了發布這條抽獎帖的玩家,以及另一位還在活躍的攻略作者,和他們聊了聊有關《世界彈射物語》的故事。
《世界彈射物語》官方發布的停運公告
“病危通知書”
《世界彈射物語》是日本手游《彈射世界》(ワールドフリッパー)的國服版本,這款游戲于2019年上線,由日本廠商Cygames及其子公司Citail共同開發,有著精美的像素風動畫和手游里難得一見的三維彈球式戰斗玩法。在國內,它由雷霆代理運營。
官方公開的像素動畫制作過程,美術是《世界彈射物語》吸引許多玩家的一點
2021年底,玩家三千幻象因為游戲Up主逍遙散人的視頻第一次接觸到《世界彈射物語》,并很快成為國服的開服玩家。這款游戲的玩法在當時的他看來并不常見,也因此很有吸引力。他喜歡游戲中的“圣女”奧薇爾,立繪上,奧薇爾總是睡眼惺忪,邊打哈欠邊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將來想生一個圣女一樣可愛的閨女,就是這種性格,可以懶散一點,可以調皮一點,但關鍵的時候能頂得上,就很開心。”
三千幻象最喜歡的角色“圣女”奧薇爾,是一名光屬性角色
除了內容本身,這款游戲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三千幻象的生活。比如做相關的攻略——疫情期間,三千幻象需要居家辦公,每天“睜眼就是電腦、閉眼就是睡覺”,那種狀態太過枯燥乏味,也非常孤獨,寫《世界彈射物語》相關的攻略成了他的一種“出路”。
他喜歡這種交流的感覺:“我(后來)覺得,游戲玩法上的樂趣最多占4成,我從社區里面吸收知識,然后去和別人分享知識、討論的過程也占到4成。”
變化衍生出了更多的變化:做完攻略后,他還有其他想表達的內容,便開始錄制視頻;視頻發布后意猶未盡,他開了直播,和“水友”互動。三千幻象還記得,當時“雖然工作狀態不好”,但因為有這些事情調劑,也很快“重新燃起斗志,再與生活作斗爭”。
“因此我才有機會認識我太太,有機會再次熱愛生活。”他說,這樣的狀態持續到了2023年。
在這段時間里,三千幻象也“安利”了自己的表妹入坑,兩個人一起聊配隊、討論玩法:“她Box(倉庫)里的角色少,我們倆就一塊兒仔細研究怎么弄。后來她的角色多起來,再加上出了一鍵復制編隊功能,她就基本上不再找我了,論壇里攻略太多了。”
這也是《世界彈射物語》大部分玩家的日常寫照:“共斗”、曬抽卡、找攻略,平時會聊天分享、論壇里也很活躍。三千幻像說,表妹接觸游戲是在《世界彈射物語》大約1周年的時候,“然后她就一直玩到了3周年,大學畢業,畢業之后也就沒那么多時間玩了”。
在游戲內不用跳轉外部網頁即可找攻略、和別的玩家交流討論
對于三千幻象來說,最直接的改變可能是從2024年2月開始的——當時,《彈射世界》關閉了日服服務器,隨后臺服、國際服也都陸續結束了運營。很快,國服《世界彈射物語》成了這個游戲“在這個星球上最后一個還存活著的服務器”,這在社區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時候起,游戲就相當于拿到了病危通知書,照顧一個兩年之后確定會離開的病人,這種感覺是很讓人泄氣的。可能重度玩家還能堅持下去,輕度、中度玩家只會慢慢退坑。”三千幻象說。這段時間,他的工作也日漸繁忙,加上談了戀愛,游戲的規劃也偏移了,更多的時間被放到了《胡鬧廚房》《雙影奇境》《黑神話:悟空》上。
“連擊風”事件
在一部分玩家群體里,“連擊風”事件是很多人對《彈射世界》最初也是最后的印象。
2019年上線之初,由于Cygames依靠《碧藍幻想》《公主連結Re:dive》等作品積累的人氣,和游戲本身的高質量,《彈射世界》獲得過不少關注,一度登上日本手游暢銷榜前10,大有成為“超一線”游戲的趨勢。
《彈射世界》的系統設計一定程度上繼承自《碧藍幻想》,玩家需要用6個角色、3把武器和武器珠組成自己的隊伍,角色有6種不同屬性,彼此存在克制關系。除了單人副本玩法,游戲鼓勵玩家組隊進行聯機“共斗”,最多3人協力挑戰Boss。
隨著玩家們對玩法的探索,名為“連擊風”的隊伍進入大家的視野——這套體系的邏輯是利用一些角色屬性和武器特性,更便利地攻略單人高難度副本,當時受到了大量玩家歡迎。游戲開服之初(2019年12月),與之相關的攻略、討論頻繁出現在玩家論壇中。
玩家最早期探索出的“連擊風”隊伍,對角色、武器的要求都不算高
但大約兩周后、游戲開服20多天,《彈射世界》官方突然發布公告進行“平衡性調整”,“連擊風”體系被“一刀砍死”。雖然平衡性調整對于任何游戲來說都很常見,但《彈射世界》這次的操作備受爭議。很多玩家認為,官方是“在最差的時機,以最粗暴的方式砍掉了應該砍掉的東西”。
一部分玩家承認削弱的合理性,但另一方面,如此明顯的“原則性問題”應當在測試階段就被發現。同時,在這次平衡性調整之前,官方剛剛結束了包含“連擊風”體系核心角色在內的概率提升卡池——這樣的時間安排,給很多人留下了運營“先騙玩家付費,再削弱”的印象。
盡管《彈射世界》之后公布了補償方案,內容大約為游戲內卡池20連抽的貨幣資源,但對比玩家此前的投入來說,依然杯水車薪。同時,在補償公告后,官方沒有再發布任何正式的致歉聲明,也沒有說明未來的調整計劃,這進一步激發了玩家社區的不滿。
因此在當時,“Cygames欺詐”“退錢”等話題迅速在日本社交平臺登上熱搜,形成大規模“炎上”抗議,很多玩家產生了嚴重的信任危機。有玩家認為,正是這件事直接導致了《彈射世界》的收入、排名斷崖式下跌,從短期爆火縮退成“小圈子內的游戲”。
“連擊風”事件發生時,海外社交平臺的相關討論標簽
“在‘連擊風’事件之后,外服基本上沒有什么人在玩了,只有國內留下的玩家基數相對比較大。那會兒,大部分攻略內容都是我們(在論壇上)產出的,國外的一些用戶都是來國內查攻略。”《世界彈射物語》的攻略作者白鳶別館是最早的一批日服玩家,在他看來,日服其實從那時起就可以算是靠國內的玩家“養著”了。
游戲的收入直接開始“俯沖”
短暫的“欣欣向榮”
《世界彈射物語》的良好社區生態一定程度上是一個意外的結果:在國服代理相關的消息釋出后,很多玩家最初并不看好這款游戲在國內的表現和前景。
一方面,此前引進的Cygames系熱門游戲因為“水土不服”的問題遇冷,大家并不確定《世界彈射物語》會不會取得良好的成績;另一方面,日服運營帶來的“勸退”“Debuff”很多,潛在風險比較大,不少玩家對代理商的信心也不足。
但《世界彈射物語》表現出了相當不錯的誠意——在正式上線前,官方賬號發布了許多“本地化筆記”,以文章的形式和玩家進行溝通,把日服開服時候犯的錯、踩的坑都盡量避開,“并透明敞亮地告知玩家將以什么樣的形式調整”,同時也聽取玩家的意見。
“之前看本地化筆記下面,經常會有人提出一些很不現實的提議,而且很高贊。要是放別的游戲下面,可能會被刪掉,或者做不到就會被噴‘不聽玩家心聲’。放到‘彈寶’這兒,做到了是傾聽玩家之聲,做不到是Cygames又扯后腿,哈哈。”
三千幻象回憶,這在當時給不少人不錯的觀感,玩家們甚至因此為官方取了“彈寶”的“愛稱”。他告訴我,自己曾經發過10個以上的帖子維護“彈寶”,“大部分人都還是知道什么是好的運營的”。
“本地化筆記”下的熱門評論,很多都在夸贊運營作出的調整
白鳶別館也有類似的印象,其中比較深的是2022年5月24日發布的一次活動調整。在日服,這是個計算玩家“全服排名”發放獎勵的PvP競速活動,因此催生了很多的強度焦慮、代練等問題。
“不少玩家因此‘卷’得頭破血流。”白鳶別館說,但是在國服,官方聽取了玩家的建議,將活動規則改成了按“通關時間”發放獎勵,縱然有一些想要“卷排名”的玩家失去了機會,不過并不影響獎勵的獲取,更多玩家對此拍手叫好。
還有一些其他方面的細節,比如運營的用心對待——在官方賬號2023年制作的兩周年慶典前瞻直播中,白鳶別館和另一位攻略作者被做成了像素小人,登上慶典舞臺。
官方的“兩周年慶典前瞻”節目中,一位運營和兩位攻略作者被制作成了像素角色,角色均未在游戲內實裝。
“這是運營自己畫的,畫完了給我們看。他還開了一個叫‘彈射蘑仔’的賬號(專門發一些官方賬號不能發的二創內容),真的很用心。反正從代理的角度來看,他們做得確實也挺不錯的了。而且日服當時踩過的坑基本上都被他們給避免了,這說明(運營)肯定是玩過日服的,知道痛點在哪。”白鳶別館說。
告別的時刻
《彈射世界》日服是在2023年5月發布“未來運營計劃”公告的,這個消息稱得上突然,但沒有直接提及“停服”字眼。但有玩家很快發現,這幾乎和另一款游戲在關服前發布的公告類似,或許意味著游戲的正式停服只是時間問題。
同一時間,國服《世界彈射物語》官方立刻對玩家進行了安撫,并承諾進行更多自制內容的開發。那時,論壇里有玩家進行過一些理想化的猜測:“日服倒閉、國服繼續的游戲又不是沒有,而且主服是國服。”“也許國服的自主權比較大呢?”
但更多人對這件事沒什么信心。三千幻象告訴我,在過去,幾乎每一次《世界彈射物語》有大型活動時,他都會自掏腰包抽獎,這讓他對玩家的態度有更清晰的感受——兩年多以前,為了慶祝游戲與動畫片《Re:0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聯動,他發布抽獎帖,當時參與人數超過千人,游戲在論壇里的熱度到達了頂峰;但隨著時間流逝、日服聲息漸小,擔憂越來越重,“玩家人數就一直在往下滑,一直在往下滑,直到最近我發了個抽獎,基本上已經沒有人再看了”。
半年后,2024年2月,《彈射世界》日服正式關閉。與此同時,國服的《世界彈射物語》正在進行2.5周年慶,這場慶典已不如往年那樣熱鬧。
對于很多玩家來說,旅途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終點
“您還有什么印象特別深的水友嗎?”我問三千幻象。
“水友,我想想……我得趕緊翻一下手機,也有一段時間不聯系了,因為大家其實不玩游戲,可能就沒有什么交集了。好多人看見了名字,才知道是當年一塊玩的水友。”三千幻象說。他感慨,這兩年間認識的不少朋友從學校畢業了,成了“社畜”,大家好像不知不覺中就從游戲中抽身出來離開了。當再次聚首聊起《世界彈射物語》時,已經到了告別的時刻。
尾聲
5月7日當天,看到《世界彈射物語》官方發布的停止運營公告時,三千幻象正在上班。他愣在辦公室里,“好半天一動不動”。
他既感到十分難過,又有些釋然。在過去、各個海外服務器陸續關閉的期間,他曾經和伴侶偶然聊到過這件事,比如在NGA發帖、發了足足幾千條,95%以上都和《世界彈射物語》相關——然后他忍不住哭了出來,把伴侶嚇壞了。
“后來太太安慰了我很久,”三千幻象說,“我們聊了很多和這個游戲有關的故事,還帶著她看了我自己做的雜談節目。”
第二天,他收拾好心情在論壇發了一個抽獎帖,想最后再為自己喜歡的游戲做點什么。這條帖子的最后回復只有七十多人,大部分回復都在說“有緣再見”“好聚好散”。
“真的是很無奈,很無奈。”三千幻象說,這是在《世界彈射物語》近4年的運營過程里,他頻繁產生的感受。
2024年3月,在關服和玩家道別后的1個月,《彈射世界》官方賬號發布了一張圖,圖片上用像素點寫著“A Spin Of Another Dimension(來自另一個維度的旋轉)”。社區中有玩家查到了包含《彈射世界》英文名及“Dimension”的新注冊網站域名,但除此之外,至今沒有任何其他信息公開。
《彈射世界》官方在游戲關服后發布的最后一條內容
《世界彈射物語》第一部主線劇情的結束曲由遠藤祐里香演唱,她曾是《BanG Dream!》企劃Roselia真人樂隊的一員。歌曲的名字叫《It's Not Over》,歌詞里這樣寫著:“我們終會分道揚鑣,也不會再次回過頭吧。時間匆匆流逝,春風幾度來,花兒幾度開,經年以后,若能再次相視一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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