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從我媽說起
我曾在某幾篇文章的邊邊角角里提過,我老家是個工業重鎮。
90年代的時候,我們鎮經濟很好,集市也很熱鬧。每逢大集,鎮上的主干道全是各種擺攤的,從最北端到最南端,蜿蜒好幾里地。村委那時候有錢,決定蓋個農貿市場,把擺攤的全都挪進去。
我們家有塊宅基地,跟規劃的農貿市場恰好一墻之隔。爸媽那時候很有眼光,跟著農貿市場一起趕工期,在旁邊起了間平房。房起好后,掛了個招牌,我們鎮的市場飯店就誕生了。
非典那會,飯店的生意不太好,我媽又在飯店門口支了個西瓜攤,里里外外的忙。
有天下午,一個愣愣的婦女,帶個小孩來買西瓜。
當時稱不在瓜攤上,婦女問完價以后,我媽就回飯店拿稱了。等我媽出來,婦女和小孩已經離開了——一人手里攥著一牙西瓜。
我媽當然很生氣,想追回來,可又覺得,兩牙西瓜而已,免費吃就吃了,再加上飯店還得忙,就還是算了吧。
又忙了沒多一會,鄰居家的阿靚媽出來了。
阿靚家和我家就一墻之隔,我們家的市場飯店和他們家的百貨店大概就是這樣的關系:
我媽頭都不抬,就開始跟阿靚媽吐槽剛那個帶小孩買瓜的婦女。
還沒吐槽完,阿靚媽激動地沖上來攥著我媽的手:姐,人呢?人去哪了?
我媽完全被搞懵了,指著倆人離去的方向跟阿靚媽說:就往前走了。
阿靚媽立刻沖著她家屋里吼,然后出來一群人,都奔著我媽指的那個方向找孩子去了。
這一找,就找了二十二年。
2. 農貿市場
2000年以后,農貿市場里做啥生意的都有。
我們家是飯店,阿靚家是百貨店,阿靚家隔壁是裝潢店……往里面再走,有照相館,有理發店,有裁縫店,有美容館,還有診所。
鎮是沿河道而建的,河道兩側的山上,分布著各個自然村。
農貿市場算是我們鎮最早期的商品房,所以,很多自然村的鄉親都來這里買房定居。那時候民風淳樸,人際關系簡單,他們的親朋好友來鎮上的話,也一定會到家里吃飯住宿。
那個丟了的孩子,是阿靚舅舅的外孫子,阿靚二表姐的兒子。
這個孩子,我們就叫他小蔥吧。
帶小蔥買瓜的(我媽口中的)一愣一愣的婦女,是小蔥的大姨,阿靚的大表姐。
小蔥的大姨,有一點精神障礙。
這種精神障礙,大部分時間都是正常的,只是偶爾才會發病。
大姨也有自己的孩子,但大姨的婆婆知道大姨的情況,從來不讓大姨帶著孩子外出。
那一天,是小蔥的媽媽,帶著小蔥,和小蔥的大姨,一起去農貿市場的診所,給自己輸液。選擇這個診所輸液,當然是因為,自己姑姑(阿靚媽)家就在旁邊。
到阿靚家把小蔥和大姨安頓好后,小蔥的媽媽就去診所輸液了。輸液還沒輸到一半,就有人喊,孩子和大姨都找不到了。這位媽媽沒有任何遲疑,拔掉針頭,就沖出去找人了。
這一找,就找了二十二年。
3. 阿靚家
我不知大家有沒有看過《大宅門》。
嫁到關家的白雅萍,為了逗哄侄子白景琦,失手摔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孩子千萬不能拋著玩)。自此以后,本是親家的關家和白家,卻成了世仇。恩恩怨怨,一代又一代。
現實中,阿靚家倒是還好,沒有《大宅門》里那么多戲劇沖突。
按道理說,有精神障礙的且從來不帶自家孩子外出的大姨,卻帶著外甥走丟了,親家一家肯定會上門討要個說法的。
但據我所知,丟失的小蔥的爺爺奶奶和爸爸,并沒有怪罪小蔥的媽媽和大姨,更沒有責怪媽媽的姑姑一家(阿靚家)。
可都是善良的人呀。
越沒有責怪,大家內心里越不是滋味。
阿靚的爸爸是一個特別魁梧的男人,又高又壯,似乎有200斤。
我記憶中,那兩年,阿靚的爸爸,一直在幫忙找這個孩子。
孩子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當然也都在找。尤其是外公外婆。
對于外公外婆(阿靚的舅舅和舅媽)來說,心里是最難受的。
有精神障礙的大女兒,帶著二女兒的兒子走丟了,這擱誰身上誰都受不了。所以,外公外婆幾乎是拼了命在找大女兒和外孫子。
可惜的是,外公外婆沒有能找夠22年。
4. 省道
北邊幾個縣的老鄉要到市里,是一定要從我們鎮經過的。從這點上來說,我們鎮也算是交通重鎮。
前面說過,我們鎮依河道而建。順著河道,還有一條老省道,一條新省道,一條高速路。小蔥和大姨走丟的那一年,高速還沒開建,只有新舊兩條省道。
新省道緊挨著農貿市場,就在我們家飯店和農貿市場的背后。
對生活在農貿市場的居民來說,這條省道超級便利,無論是去縣城還是去市里,走到省道上招個手,就能坐上車。
阿靚一家翻遍整個鎮都沒找著人。有消息說,離開我們家的瓜攤后,小蔥和大姨,當時可能拐彎去了省道,搭車往南去了南縣或市里。
于是,阿靚一家人,又去南縣和市里找小蔥和大姨去了。
外婆去的是南縣,找人找累了,再加上傷心,一個不留神,被一輛卡車撞了,腿被撞斷了。回到家后,外公照顧外婆,一邊照顧,一邊生氣,幾件事情累計在一起,老人竟然郁郁而終。
臨走之前,外公再沒見到走丟的大女兒和外孫子。
活著的人,沒有放棄,還是繼續找。
5. 河南
幾年之后,小蔥的爸媽有了二寶,也是個兒子。
有一天,他們接到了市公安的電話,說是河南警方比對了數據庫,懷疑有個流浪的婦女,就是他們家在找的人,但不確定,需要家屬去確認。
于是,阿靚爸爸和家里的幾個男丁,就去了河南。
第一個確認的是阿靚的二舅,也就是小蔥的二外公。
二外公和流浪婦女對視了半天,叫名字對方也不搭理。出來跟眾人說,應該不是大姨。
三外公也進去看了一會,出來后說,仔細看特別像,可再仔細看又很不像,叫名字也沒有任何反應。
阿靚的爸爸進去后,也沒看人,直接問民警要了盆涼水,說洗把臉,清醒清醒。然后趁民警不注意,一盆涼水劈頭蓋臉,直接潑向了流浪婦女,潑完立刻喊名字:XX,是你嗎?
流浪婦女這才打了一激靈,冒出一句激動人心的鄉音:是我,我是XX!
阿靚爸爸還未放心,繼續問:你是哪個村的,你爸是誰?
流浪婦女(大姨)道:我是XX村的,我爸是XXX。
阿靚爸爸繼續:娃呢?你妹妹家的娃呢?
大姨:什么娃?誰家的娃?我妹都沒結婚呢,哪里有娃?
大姨的記憶恢復了,但有限。
別說小蔥了,她連自己怎么到的河南都不記得。她甚至連自己的老公和自己的親生孩子也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的爸媽和妹妹。
小蔥的線索,到這里又斷了。
這一斷,又是十幾年。
6. 荷蘭
我媽到南京以后,每當有尋親的新聞,都會提兩句小蔥的事。
我媽說小蔥的爸爸以前經常到我們家飯店吃飯,長得啥樣,穿的啥樣啥樣,問我是否還記得。我當然是不記得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就在昨天,我還在一個APP上看揚子晚報刊發的一個女孩尋親的故事(公告),當時還想,鄰居阿靚家走丟的孩子,是否有一天會被找到。
結果今天早上起床,我媽就跟我說:人找到了,在荷蘭!
我跟爸媽反復確認了到底是河南還是荷蘭,倆人都說,就是國外那個荷蘭,孩子還發了視頻。我看了視頻,22年后的小蔥,確實說著一口流利的外語。
我確實不記得經常來我家吃飯的小蔥的爸爸的模樣,但看到小蔥的視頻,他爸爸的模樣,也瞬間在我腦子里清晰了起來——就是那個爸爸,就是這個孩子,他們倆實在太像了。
大姨怎么到的河南?小蔥怎么到的荷蘭?這里面有沒有人販子的事?人是怎么找到的?小蔥這些年都經歷了什么……?
這些問題,大家肯定都想知道,我也很想知道。但毛爸目前只知道小蔥人在荷蘭,其他的一概不知。
今早阿靚的媽媽說,6月15日是小蔥回國認親的日子,等到了那一天,一切疑問和謎題,可能就都會解開了吧。
毛爸備注:文中的阿靚、小蔥,都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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