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戴云

9座復制洞窟，近300幅/件復制壁畫、彩塑及文物真跡……一場名為“如是莫高”的敦煌藝術大展正在北京展覽館展出。這是目前展線最長、展期最久、展示復制洞窟數量最多、展品最豐富、專題內容最全的敦煌藝術展覽，首次實現“在敦煌之外呈現最完整的敦煌”。

如何理解“如是莫高”的主題涵義？布展設計有何創意？何以實現1：1復制洞窟？如何借力科技弘揚推廣敦煌文化？帶著這些問題，封面新聞獨家專訪敦煌研究院多位專家。

主題由來：“如是莫高”有何內涵？

“‘如是莫高’蘊含著對莫高窟無與倫比之美的由衷贊嘆，同時也巧妙融合了深厚的佛教文化意蘊。”敦煌研究院敦煌石窟文物保護研究陳列中心副主任、研究館員王慧慧向記者解釋了這一主題的深刻內涵。

作為世界上現存規模最大、內容最豐富的佛教藝術地，莫高窟歷經千年營建，洞窟內精美的壁畫，從靈動飛揚的飛天，到色彩斑斕、情節豐富的佛教故事圖，一筆一畫都凝聚著古代藝術家們的精湛技藝與無限創造力。王慧慧說，“如是莫高”，就是在感慨像莫高窟這樣偉大的文化遺存，其藝術呈現出的美麗與價值是何等的無與倫比，是人類文明史上濃墨重彩、難以復刻的華彩篇章。

從佛教文化角度剖析，“如是”常見于佛教經典開篇的“如是我聞”，有承接佛法傳承之意，暗示莫高窟所承載的佛教藝術與文化，是佛法東傳歷程中的重要見證。莫高窟始建于公元366年，彼時佛教自西方印度等地沿絲綢之路逐漸傳入中國，莫高窟便是在這一佛法傳播浪潮中應運而生，是“佛法西來”這一文化傳播過程的直觀且具象的體現。

“‘如是莫高’，也可理解為莫高窟以其獨特的藝術形式，如實地訴說著佛法從西方傳來后，在中國大地上生根發芽、開枝結果的輝煌歷程與深厚內涵。”王慧慧說，希望通過這個主題，讓觀眾不僅看到莫高窟的美麗，更能感受到它背后的文化傳承和歷史意義。

沉浸式展覽：布展設計有何創意？

走進“如是莫高”敦煌藝術大展，仿佛置身于敦煌大漠，又恍若穿越回千年前的古絲綢之路。這種沉浸式體驗，離不開敦煌研究院團隊在展品組合、空間布局、展陳設計等方面的創新理念和獨特創意。

敦煌研究院敦煌石窟文物保護研究陳列中心館員劉斐向記者介紹，在一樓展廳開闊高挑的空間內，巧妙利用建筑原有結構，將展廳劃分為三個區域。第一個區域是展廳入口處的“敦煌印象”版塊。觀眾踏入展廳的瞬間，便能沉浸于敦煌獨特的人文、地理與藝術魅力之中。該空間以圖片、詩句、植物、砂石等元素巧妙組合，將敦煌的自然風貌與歷史遺跡相融合，為觀眾全方位呈現敦煌石窟所在區域的背景。

一樓展廳由聲光電組成的藝術裝置。封面新聞記者戴云 攝

“我們特別設計了一個由聲光電構成的現代藝術裝置，‘如是莫高’幾個大字醒目呈現在洞窟造型的發光板上，營造出一種穿越時空的神秘氛圍。”劉斐說，裝置上部的星空設計，象征著莫高窟文化藝術如浩瀚星空般奪目璀璨。藝術裝置的平面圖案以莫高窟崖體立面線描為核心元素，重點刻畫了標志性的九層樓。

在“千年莫高”版塊，立面構成巧妙融合多元多維的展品形式，搭配相關視頻與模型等輔助展品，全方位、立體化地解讀敦煌文化。為提升沉浸感、弱化建筑的蘇聯式風格，以壁畫圖案為裝飾元素，精心打造多個藻井裝置。這些源自洞窟的元素與構成方式，讓觀眾仿佛置身于敦煌石窟之中，深刻感受其獨特氛圍。

“在‘燦爛佛宮’版塊，我們精心打造了一個由7座復制洞窟組成的沉浸式石窟群空間。墻面仿制了莫高窟的崖體肌理，外觀呈現出質樸的土黃色砂礫巖質感，而洞窟內部則是絢麗多彩的藝術世界。”劉斐還特別提到，此區域的頂部穹頂值得關注，由曾任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常書鴻先生的女兒常沙娜女士于1954年設計完成，穹頂圖案與石窟群相互呼應，共同構建出一個完整的沉浸空間。

二樓展廳“壁畫長廊”的復制壁畫精品。封面新聞記者戴云 攝

二樓展廳打造了一條長達300米的沉浸式“壁畫長廊”，匯集了數百件壁畫藝術精品，如《鹿王本生圖》《降魔成道》《薩埵本生》等，涵蓋佛教藝術的經典之作、豐富多彩的世俗生活場景等。

“莫高精神”紅色主題展有關敦煌文化的弘揚。封面新聞記者戴云 攝

同期亮相的“莫高精神”紅色主題展，以珍貴的歷史照片作為主體素材，生動再現了“莫高人”生活工作的場景，詮釋了“莫高精神”的內涵——“堅守大漠，甘于奉獻，勇于擔當，開拓進取”。同時，設置了互動裝置，以增強觀眾的參與感和體驗感。

技術攻關：1比1復制洞窟何以實現？

本次展覽核心亮點之一是以尖端技術1：1復制的9座洞窟。敦煌研究院文物數字化研究所副所長、副研究館員丁曉宏向記者介紹了復制洞窟的關鍵技術——運用模型三維重建及壁畫高保真復制技術，將二維圖像與三維模型相結合，經過精心策劃和藝術設計，實現了敦煌石窟原大高保真三維重建立體復原。

“壁畫二維數字化技術通過基于攝影與計算機的技術，對洞窟壁畫進行高精度二維圖像拍攝，獲取壁畫的詳細圖像信息，為后續的臨摹和復制提供精準的參考依據。”丁曉宏介紹，彩塑三維重建技術則運用基于激光掃描和結構光的技術，對洞窟中的彩塑進行三維數據采集，精確還原彩塑的外形、姿態、紋理等細節，以便進行復制或翻模制作。洞窟空間測繪技術利用傾斜攝影和近景攝影相結合等手段，對洞窟的整體空間結構進行精確測量和建模，確定洞窟的尺寸、形狀、布局等，確保復制洞窟在空間上與原窟一致。

丁曉宏坦言，在復制洞窟過程中遇到了不少技術難題，色彩紋理還原難題是其中之一。洞窟內的壁畫和彩塑色彩豐富且歷經歲月，色彩紋理的還原度和精度要求極高。但因壁畫、佛像是曲面，拍攝照片容易形變，不同光照下拍攝的照片色彩也會有細微變化，導致三維掃描和二維圖像難以精準融合。對此，武漢大學團隊自主研發了能夠解決復雜文物模型高質量紋理映射的軟件工具——“貼圖大師”（ModelPainter），從而打通了關鍵環節。

莫高窟第220窟（復制）。封面新聞記者戴云 攝

在數據采集方面，傳統測繪技術手段無法滿足數字化1∶1復制的建模校準復雜度。石窟內文物脆弱，采集數據時安放儀器需倍加細心，且因保護需要，許多石窟未開放，進洞時間嚴格受限，接電、架燈、拍攝等工作都要抓緊進行。對此，團隊確立了兩套技術方案，一套是修改國外已有建模軟件，另一套是自主開發軟件；同時提出“空地融合、室內外一體化”數據采集方案，利用運輸機載激光掃描儀進行大范圍航測，結合地面激光、近景攝影測量儀器，對洞窟崖壁、古建筑等進行全方位測量，獲取莫高窟的空中、中距、近距和微距數據。

洞窟空間結構和建筑細節還原難題也是一大挑戰。洞窟空間結構復雜，其建筑細節如模仿漢式傳統木構建筑形式的人字披窟頂、椽子和椽間的圖案等，在復制時需要精準還原。通過以傾斜攝影和近景攝影相結合的洞窟三維重建技術精確測量洞窟空間結構，為復制洞窟提供準確空間依據。

“敦煌研究院展覽中的復制洞窟，早期主要采用手工臨摹的方式。”丁曉宏說，隨著技術發展，20世紀90年代初，敦煌研究院開始探索數字化保護技術，研發出一整套適合不可移動文物的數字化關鍵技術，規模化實施了“數字敦煌”項目，通過實景洞窟復制、高保真壁畫、彩塑三維重建等豐富展示內容，實現了敦煌石窟的數字化復制和展示。

文化弘揚：如何讓文物“活”起來？

“我們希望通過這次展覽，讓大眾真切感悟敦煌文化作為多種文明長期交流融合結晶的深厚底蘊，深刻領略中華民族開放包容的文化胸懷，進一步堅定文化自信。同時，展覽借助對敦煌文化中哲學思想、人文精神的深度挖掘與闡釋，能夠滋養當代人的心靈，為解決當下社會問題提供古人的智慧啟迪，服務于社會發展與人民生活品質的提升。”敦煌研究院敦煌石窟文物保護研究陳列中心助理館員劉芳說。

如何利用科技賦能讓文物“活”起來、深化敦煌文化的弘揚與推廣，是敦煌研究院持續關注的工作重點。4月28日，敦煌研究院文化弘揚部副部長、副研究員宋淑霞在國新辦中外記者見面會上介紹，近年來利用數字化技術、前沿科技手段，推出“尋境敦煌—數字沉浸式體驗展”等項目，游客戴上VR眼鏡即可零距離360度探索洞窟的每個細節，甚至和壁畫中的人物故事發生互動。

劉芳表示，未來，敦煌研究院將深化數字技術應用，繼續推進洞窟的數字化采集和數據處理工作，擴大數字化覆蓋范圍。利用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技術，開發更多項目，讓觀眾能夠更便捷地“走進”洞窟，沉浸式感受敦煌文化。

在加強線上平臺建設方面，完善“數字敦煌開放素材庫”“數字藏經洞”及其國際版、“云游敦煌”小程序等線上平臺，豐富內容，優化功能，實現敦煌文化藝術資源在全球范圍內的數字化共享。劉芳表示，同時將創新展覽展示形式，借助科技手段，如沉浸式影像、智能互動裝置等，在展覽中打造更多創新互動場景，讓敦煌文化以更加生動、立體的方式呈現給大眾。

依托“絲綢之路文化遺產保護國際科技合作基地”，還將與更多國家的高校、博物館、科研機構建立合作關系，運用數字化、信息化技術，實施“流失海外敦煌文物數字化復原項目”“敦煌文化環球連線”文化交流活動等，推動敦煌文化的國際傳播。

“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能夠讓敦煌不再是束之高閣、沉寂千年的文物，而是能夠讓大家參與或者能夠更好貼近大眾的文化體驗。”宋淑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