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4月17日的深夜,北京飯店的走廊里,遲浩田的皮鞋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第三次檢查完會場安保方案,剛推開房門,電話鈴聲突然刺破寂靜。
"遲處長嗎?我是賀龍。"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湖南口音特有的頓挫,"有個特殊情況,陳明仁同志明天要帶配槍參會。"
遲浩田手里的鋼筆啪嗒掉在記事本上,墨水洇開一片。他下意識望了眼掛在衣架上的"二屆人大一次會議安保條例",第三條紅字赫然醒目:非執(zhí)勤人員嚴禁攜帶武器入場。
"賀老總,這...不合規(guī)定啊。"
那么這件事兒最后是怎么處理的呢?
01
1924年的春天,醴陵陳家祠堂前的梨花落得紛紛揚揚。21歲的陳明仁把最后一本《新青年》塞進藤箱時,父親陳保廉的拐杖重重敲在了青石板上。
"孽障!"老人氣得山羊胡直顫,手里的《論語》嘩啦啦翻動著,"陳家世代書香,怎就出了你這個舞刀弄槍的?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
陳明仁默默將黃埔軍校的錄取通知書展平,上面"鏟除軍閥"四個油印字格外醒目:"父親可記得去年路過長沙時,那些跪在路邊賣兒鬻女的饑民?"
窗外傳來貨郎悠長的吆喝聲:"磨剪子嘞——戧菜刀——"陳保廉突然泄了氣,戒尺當啷掉在地上。老人彎腰拾起片梨花瓣,別在兒子洗得發(fā)白的立領上:"講武堂...在珠江口的虎門吧?"
三個月后,珠江碼頭的咸腥海風中,陳明仁緊攥著介紹信。一個踉蹌間,他被雙戴著白手套的手扶住。"小心!"抬眼看見個佩將星的中年軍官,領章在烈日下閃著刺目的光。
"學生陳明仁,報考陸軍講武堂。"他慌忙立正敬禮。軍官笑了,金牙在陽光下晃眼:"巧了,我是教育長蔣介石。"突然壓低聲音,"看見那些英國軍艦了嗎?在我們的珠江上橫沖直撞!"
開學典禮上,蔣介石的佩刀在地圖上劃出刺耳聲響:"若我蔣某人不起革命,諸君可持槍斃我!"陳明仁坐在第一排,看見刀尖正戳在香港島上,熱血頓時涌上太陽穴。
1925年東征的暴雨中,高燒不退的陳明仁率隊強攻東莞。子彈打光后,他掄起槍托砸開陳炯明部隊的指揮部大門。當青天白日旗插上城樓時,暴雨突然停了,一縷陽光照在他血肉模糊的右手上。
"好!不愧是我黃埔健兒!"慶功宴上,蔣介石親自為他斟酒,"明仁啊,去陸軍大學深造如何?"陳明仁仰頭飲盡,沒看見身旁胡宗南陰沉的臉色。
1937年淞滬會戰(zhàn)的硝煙里,已是師長的陳明仁在前線指揮部拍案而起:"再不增援,我的弟兄就要打光了!"電話那頭傳來慢條斯理的回應:"陳師長,要注意團結嘛..."
掛掉電話,他抓起鋼盔就往外沖。參謀長死死抱住他:"師座!張發(fā)奎長官最恨越級上報!"陳明仁望著地圖上標注的傷亡數(shù)字,突然笑了:"當年教育長說,革命軍人要敢作敢當。"
直到1943年,同期畢業(yè)的杜聿明都已當上集團軍司令,陳明仁還在師長位置上原地踏步。有次軍事會議上,他直言某位長官的布防方案是"紙上談兵",散會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吉普車被"臨時調(diào)配"走了。踩著滇緬公路的泥濘步行回營時,他忽然想起東莞戰(zhàn)役后蔣介石的承諾,苦笑著搖了搖頭。
02
1941年的一個清晨,蔣介石的專車突然駛入陳明仁部隊的駐地。塵土飛揚中,老蔣的皮靴重重踏在訓練場的黃土地上。他瞇起眼睛打量著眼前這群衣冠不整的士兵——有人扣子系錯,有人褲腿沾泥,更有人頂著雞窩般的亂發(fā)在打哈欠。
"成何體統(tǒng)!"蔣介石突然暴喝,手中的文明杖將地面戳得咚咚響。陳明仁聞訊趕來時,正看見校長鐵青著臉扯開一個士兵的領口:"看看!連內(nèi)衣都穿反了!這就是你帶的兵?"
陳明仁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只是挺直腰板:"屬下失職。"他眼角余光瞥見副官在拼命使眼色,卻仍固執(zhí)地補了句:"但弟兄們剛完成三天急行軍,今晨才......"
"住口!"蔣介石的文明杖幾乎戳到陳明仁鼻尖,"不堪入目!簡直不堪入目!"轉身時披風甩出凌厲的弧度,"明天就去參謀部報到吧。"
七年后華中剿總司令部里,陳明仁摩挲著調(diào)令苦笑。窗外飄著1948年的初雪,副官端著茶欲言又止:"司令,這次老蔣把您從東北調(diào)來......"
"調(diào)來當替死鬼。"陳明仁突然捏碎茶杯,瓷片扎進掌心鮮血淋漓,"五十七師在四平街拼光最后一個人時,他在哪里?杜聿明告黑狀時,他又在哪里?"
1949年8月4日的長沙暑氣蒸騰,程潛看著陳明仁一遍遍修改起義通電稿,突然按住他顫抖的手:"老弟,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我曉得。"陳明仁望向窗外列隊的七萬六千名官兵,他們嶄新的綁腿在烈日下白得刺眼。當電臺將"脫離廣州政府"的電文傳向全國時,他想起蔣介石得知消息后摔碎的那套景德鎮(zhèn)茶具——就像當年他在參謀部摔碎的所有茶杯一樣。
北平的金秋十月,陳明仁摸著將星閃耀的肩章走進懷仁堂。周恩來握著他的手說:"陳將軍,歷史會記住今天。"風從敞開的朱漆大門灌進來,吹散了記憶里黃埔軍校此起彼伏的"校長萬歲"的呼喊。
03
1959年初春的北京,陳明仁站在寓所的穿衣鏡前,一絲不茍地整理著軍裝。當手指習慣性地摸向腰間時,他忽然怔了怔——那里空蕩蕩的。老部下王副官捧著牛皮槍套站在門口,欲言又止:"司令,車備好了。這個......還帶嗎?"
陳明仁接過那把陪他征戰(zhàn)半生的勃朗寧,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想起四平街的硝煙,想起長沙起義前的那個不眠之夜。他熟練地退出彈匣,突然自嘲地笑了:"老伙計,現(xiàn)在可不是提著腦袋開會的時候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穩(wěn)健的腳步聲。年輕的遲浩田站在廊下,軍姿挺拔卻面帶難色:"陳將軍,中央有規(guī)定......"
"知道知道。"陳明仁擺擺手打斷他,突然把槍倒轉著遞過去,"拿去吧,別為難。"見遲浩田愣住,他反倒爽朗大笑,"怎么?以為我這老頑固要擺資歷?國民黨那套早該扔進歷史垃圾堆了。"
遲浩田接過槍時,注意到槍柄上刻著"黃埔七期"的字樣已被磨得發(fā)亮。陳明仁拍拍他的肩:"當年在蔣介石面前,我連顆扣子沒系好都要挨罵。可現(xiàn)在呢?"他指向窗外長安街上川流不息的自行車流,"老百姓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比什么軍容風紀都強。"
全國人大開幕當天,陳明仁在人民大會堂遇見周恩來。總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空蕩蕩的武裝帶:"明仁同志,不習慣吧?"
"報告總理,"陳明仁挺直腰板,眼角笑紋卻舒展開來,"從今天起,我這心里反倒更踏實了。"他的目光掠過會場里各族代表的笑臉,忽然想起1949年那個改變命運的選擇——此刻他終于確信,當年長沙城頭降下的青天白日旗,換來的不僅是肩上的將星,更是這份無需枕戈待旦的安寧。
散會時,遲浩田看見這位開國上將站在臺階上,對著廣場上嬉戲的少先隊員出神。春風拂過他不再年輕的的面龐,吹散了那些金戈鐵馬的記憶。老將軍忽然回頭笑道:"改天教我打乒乓球吧?總得學著過幾天太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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