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彭,還有什么要交代的?”1974年深秋的病房里,護士望著病榻上瘦削的老人。彭德懷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別忘提洪超…長征頭一個倒下的師長…”話音未落,淚水已在他布滿皺紋的臉頰上蜿蜒。
這個被彭德懷彌留之際反復念叨的名字,在歷史長卷中卻像被風吹散的墨跡。當我們翻開泛黃的戰地日志,才驚覺這位25歲就隕落的將星,曾在紅軍最艱難的歲月里迸發出怎樣璀璨的光芒。
1934年10月的贛南山區,瘧疾與戰火同樣灼人。紅三軍團指揮部里,洪超把發燙的額頭抵在作戰地圖上,右手指節敲打著信豐河標記。“老黃,咱們得在陳濟棠眼皮底下撕開四十里口子。”他朝政委黃克誠咧咧嘴,左臂空蕩蕩的袖管隨風晃動。這支前身是平江起義紅五軍的鐵血勁旅,此刻正肩負著為八萬紅軍開路的生死重任。
有意思的是,這位獨臂師長與彭德懷的緣分,早在六年前的井岡山就埋下伏筆。1928年冬,朱毛紅軍抽調骨干支援剛上山的新伙伴,二十出頭的洪超被派往紅五軍當參謀。初見時彭德懷盯著他的斷臂直皺眉:“當參謀要寫字,你這…”話音未落,年輕人已用牙齒咬開鋼筆帽,右腕懸空在紙上劃出遒勁字跡。這份狠勁兒讓彭老總當場拍板:“留下!”
五次反圍剿的硝煙里,洪超帶著他的紅四師打出過教科書般的阻擊戰。高虎腦陣地上,戰士們趴在沒膝的泥漿里,眼睜睜看著國軍飛機把山頭犁成焦土。“等他們炮彈打累了再上!”洪超嚼著草根冷笑。三天三夜的血戰,三千具敵軍尸體鋪滿山澗,軍委頒發的二等紅星獎章掛上他脖頸時,繃帶下的傷口還在滲血。
突破第一道封鎖線的黎明,歷史在這里拐了個急彎。本已達成秘密協議的粵軍某部,因通訊故障突然向紅軍側翼開火。洪超策馬沖向前沿,單臂舉著望遠鏡的身影成為永恒剪影。“轟”的一聲,流彈穿透他年輕的頭顱,戰馬長嘶著繞尸體打轉。據炊事員老周回憶,師長口袋里還揣著半塊沒來得及吃的蕎麥餅。
令人唏噓的是,當張宗遜火線接任師長時,這位后來的開國上將發現作戰地圖上還留著洪超最后的部署——用炭筆圈出的信豐河渡口,箭頭直指湘南。三天后,紅四師正是按這個路線撕開敵軍防線,為中央縱隊打通了生路。
在江西信豐縣百石村的山坡上,2005年新立的漢白玉墓碑常被山霧籠罩。附近放牛的老漢說,清明時節總有穿舊軍裝的人來燒紙。張震將軍題寫的碑文被雨水沖刷得發亮,而二十五歲的靈魂永遠定格在1934年的秋風里。當年倉促掩埋的紅軍棺木,如今在杜鵑花叢中聆聽著高速公路的汽笛聲。
洪超的遺物清單上,僅登記著“破損懷表一只,鉛筆三支,紅星獎章一枚”。但在他帶過的紅四師序列里,走出了七位開國將軍。每逢戰史研討會,白發蒼蒼的老兵們總要為“若洪師長活著該授什么銜”爭得面紅耳赤。這些爭吵聲飄過八十七載春秋,最終匯入博物館展柜里那枚銹跡斑斑的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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