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1980年春天,現為澳大利亞籍的英國人邁克·埃默里(Mike Emery)來到中國,在上海、北京、天津,用彩色膠片拍下了當時的孩子和他們的生活場景。天真爛漫的孩子是他鏡頭里的常客,他們穿著打扮各不相同,有花紋的絨線衣服、帶有小長頸鹿或者小鴨子等小動物圖案的褲子,還有綠松石色的包……這一切在埃默里眼里顯得非常時尚,不自覺地被他們所吸引。
2019年,埃默里出版了自己的攝影集《中國孩子1980》,并期待能找到照片里的孩子。45年后的2025年,他通過互聯網找到了其中兩位兒童。我們也通過他的自述,講述了這些照片和孩子的故事。
北京,1980年。這張照片中,埃默里做了個鬼臉,他的表情引起了孩子們不同的反應,那個身著綠衣的男孩模仿了他的表情。本文圖片均為邁克·埃默里作品
1980年2月,我搭乘一艘美國游輪來到中國,船是最早一批航行在中國海岸的美國游輪之一,船上的人從沒來過中國。我從天津上岸,之后先后去了北京與上海,用彩色膠片拍下了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的模樣。上世紀80年代初關于中國的彩色照片非常罕見,所以我覺得這些照片非常珍貴。
我特別愛拍孩子。那段時間,我經常在街上游蕩,給那些邂逅的孩子們拍照。2019年,我出版了書《中國孩子1980》,之后的6年里,我一直希望能找到當年我拍過的孩子們,了解他們,聽聽他們現在的故事。他們是最早隨著改革開放長大的孩子,其中很多人參與了中國的建設,幫助這個國家成為今天的大國。我想要找到他們,這不僅對我很重要,對中國來說也很重要。
北京,1980年,郊區一所幼兒園的孩子們。
6年里,我找到了兩個孩子。2020年時,我收到了一封郵件,一位名叫Wei Meng的人聯系了我,她在一張照片中認出了自己。Wei Meng一家如今生活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那時我只有3歲,現在已經43歲了。這張照片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就像一臺時光機,把我們帶回了40年前。”Wei Meng寫道。
Wei Meng 的故事登在了我為尋人建立的網站上,她在郵件里寫道:
我的生活很平凡,也很幸福。我是獨生女,也是母親那邊家里的第一個孫女。正因為如此,我被愛著,也有點被寵壞了。在25歲去加拿大之前,我住在北京。我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出生在中國。我父親是一名中學歷史老師,母親是一名工廠工人。他們都是自己家里最大的孩子。在我的記憶中,我們住在一個四合院里的一個小單元里,通常,一個四合院至少有7-8個單元,每個單元都住著一個家庭,我們彼此都是鄰居。所有鄰居共用公共空間、公共衛生間、水槽等。早餐和晚餐都會從共用的水龍頭取水,有時你不得不在晚飯前排隊取水。但那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段快樂的交流時光。四合院白天很安靜,因為大多數人在上班上學。但晚餐后,它變成了一個社交場所,尤其是夏天,大多數成年人會搬出椅子坐在院子里聊天,享受晚風,當時空調并不常見。像我這樣的小孩會出來玩躲貓貓之類的游戲。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是姥爺家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孫女,每個人都為我的到來感到高興。我的大姨(名“春”)每年春節都帶我去游樂場玩,給我買新衣服。四五歲時,她帶我去美發沙龍卷發,這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尚,但后來她被我媽媽罵了。1987年,她還帶我去北京第一家開業的肯德基吃了頓飯。這頓飯不過爾爾,但經歷很刺激。
我的小姨(名“冬”)大我14歲,我與她最美好的回憶與電視有關。1979年,我的姥爺買了我們家第一臺電視機,9英寸大的黑白電視機。那時電視節目不多,你得看報紙才能找到節目。有一天,姥爺出去了。冬阿姨留下來做作業,我也堅持要留下。大家離開后,冬阿姨悄悄和我說:上午10點有一部新的卡通電影上映,叫《哪吒鬧海》,我們可以一起看電視。她讓我答應必須保密,不能讓別人知道。那是我看過的第一部也是最難忘的電影,這部電影太棒了,太感人了,我們邊看邊流淚。那也是我對黑白電視的唯一記憶。1982年,姥爺從香港買了我們家第一臺彩色電視機。
北京,1980年。照片里,WeiMeng 的媽媽抱著她,她們那天在頤和園春游時留下了這張照片。她的父母仍住在北京,兩位老人每年都會去美國探望女兒一次。
另一位是那個戴著粉色蝴蝶結的小女孩。她叫Lili。大約一年前,我在北京找到了她,那次見面讓我百感交集,我拍了段視頻,一起吃了晚餐。在這本跨越45年的書里,她是我找到的第一個人,這是個非常特殊的時刻。我還想找到更多的人。去年我在上海辦了個小型展覽,我想讓更多人看到這些照片,也許他們的孩子能認出他們父母呢,也或許他們可以認出自己。
我想說,一位母親在給女兒穿衣服方面起了很大的作用。正如你從Lili身上看到的,她拿著一個綠松石色的包。她的母親一定是個非常注重時尚的人。我認為,父母在給孩子穿衣服時喜歡展示他們的創造力和時尚感,這很重要,因為他們的父母都穿著藍灰色統一服裝,沒有機會展示自己的個性。他們通過孩子來展示自己的個性。我的很多照片中可以看到孩子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這些都是他們母親或祖母做的。從市場上買很多材料,制成有個性的衣服。
北京,1980年。一個戴著粉紅蝴蝶結,拿著綠松石色小包的小女孩。
1980年春天,我在中國待了三個月,搭乘火車從天津到了北京。我們訂了友誼賓館,這是當時唯一一家對西方開放的酒店。接著我就開始了拍攝。在北京和上海,我拍了許多孩子的照片。由于語言不通,我在給孩子拍照片時做了很多傻事。比如做鬼臉、吐舌頭、擠眉弄眼。當有一群孩子的時候,總有一個“領頭者”,當我做些鬼臉時,他會有所反應,有時會模仿我。所以,我會找到那個最有趣的孩子,用我的性格來塑造他。
北京,1980年4月,兩個小女孩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這個年齡的孩子以前可能沒見過照相機。
北京,1980年4月。孩子們在幼兒園跳舞,戴著小雞帽子。他們玩得很開心。
下面這張照片是我最愛的一張,我花了十幾分鐘逗這個孩子。開始,小男孩好像不大想理我,我開始撓他癢癢,扮鬼臉,他放松了戒備。我把手伸出來,想要抱他,他也伸出了手模仿我。那一刻,我拍下了他開心的臉和抱著他的爺爺。但因為當時我的相機是手動對焦的,我不確定我是否拍成功了。之后我立刻拿出了這卷膠卷,想要保護它,回到船上后,我第一時間把它沖洗了出來,迫不及待,幸好,拍得不錯。這是一張非常重要的照片。
北京,1980年,一個孩子張開雙臂,他的爺爺抱著他。
2019年,北京
我頭發是金色的,衣著鮮艷,脖子上掛著相機。當我第一次走在上海南京路上時,迎面而來的人盯著我,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外星人。我想到一張照片,在南京路上我拍過一個小女孩,一個男人背著她,她挎著一個閃亮的包,那包我從沒見過。她身上的套頭衫也非常難做,我想可能是她祖母的手藝。
上海,1980年。南京路上的一個小女孩。
上海,1980年,我在外白渡橋附近拍攝的這張照片,一群孩子正放學回家,我逗著他們,他們集體回應我。
上海,1980年4月,市場里的兩個小女孩。
上海,1980年3月,一個小男孩在公共汽車上被我的照相機吸引了。
左:上海,1980年。右:上海,1980年,戴紅帽子的小男孩,風格很西式。
左:北京,1980年,小孩坐在竹制的嬰兒車里。右:北京,1980年,兒童車里的小孩。
左:北京,1980年,有一輛新玩具三輪車的小男孩。他的父母可能是存了很長時間的錢給他買了新三輪車。右:北京,1980年,坐在推車上的小男孩。
在上海,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陸家嘴CBD迅速崛起,也不是更好的生活質量,而是人們臉上沒有一點變化的質樸。我希望我的照片能夠觸及更多的人,我想與1980年所拍的人們建立聯系,了解他們的故事。這四十多年里,中國變化巨大,但孩子們幾乎沒有變。你朝著他們微笑,他們仍然報以微笑。我現在仍然在拍照,在拍今天的中國,拍相隔四十多年的變化。
1980年,我在北京火車站附近拍下了這張照片。從鄉村進城的人們提著大包小包,我朝著他們揮手,一個男孩看著我。
1980年,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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