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微陰的春日,看作家明珠姐在朋友圈發布關于蘇州河畔舊書市集的圖文,我心念微動。眼見將近中午,居然稍稍轉晴,于是我背起大帆布包,出發前往書市。一邊告誡自己盡量只看看,一邊又往包里塞了個環保袋。
我從地鐵口出來,在天潼路轉江西北路的街角探路,一下子被迎面而來的綠黑色調的咖啡館和自帶年代感的老建筑吸引。轉過街角,銜接毗鄰咖啡館的是近似風格的花行。我心中喝彩,但想著要去舊書市集,只能自我勸解,時間緊促,留待下次光顧這里。
在江西北路上走了短短一程,便轉入了北蘇州河路,看著眼前面熟目生的風景,驚覺上一次在這里徘徊應該是在郵政博物館交流參觀后出來,那已是13或14年前的事了。而現在,更為整潔舒適的路面、蘇州河邊錯落有致的綠植、郵政大樓沉靜大氣的側顏,遠眺可見的四川路橋和東方明珠,如淡淡的春日水彩畫。微風拂過,讓人身心愉悅。
一路緩行,一路回想與郵政博物館的些許往事,一路拍拍拍,拍下郵政博物館的正門、四川路橋的身姿和這一帶蘇州河的風景。我最早與郵政博物館接觸約在20年前,那時它尚在起步階段,我因工作需要,內部觀摩還未正式開放的基本陳列。印象深刻的是,從大約100年前招錄郵政職員的考卷就可見能被錄取者堪稱青年才俊,不僅中文答題字跡端莊雋永,且英文答題書寫流暢,似乎還有理工科、經濟類的諸多考題。如果可以帶點地域優越感的話,僅就專業人員職業水準,中國近代郵政行業起源上海自然而然。至于13或14年之前的工作交流,是為了歲末的回顧總結還是安全檢查,已經記不得太清,但我也因此得以上到巍峨的郵政總局大樓樓頂,俯瞰蘇州河與四川路橋以及遠遠的浦東陸家嘴,上海獨有的都市畫面,揮之不散。
邊想邊走,過了四川路橋,進入南蘇州河路,少許幾步就到了蘇州河畔櫻花谷的“淘書樂”舊書市集。先見到一排小攤位,瀏覽中,《良友》畫報的紀念郵冊和周邊躍入眼簾,攤主很紳士,上來介紹:“《良友》噢,中國第一本大型畫報,老上海最有影響力的雜志……”想起上海魯迅紀念館里設有曾任《良友》編輯的趙家璧的專庫,還有大學路復旦舊書店淘來的趙家璧先生著《編輯憶舊》有待深讀,我回以淺笑。
繼續前行,忽見明珠姐正在攤位上吃盒飯,我揮手致意,一時間互相熱情寒暄,隔壁攤位的老阿哥更是熱心問:“儂盒飯要來一份哇?”我樂不可支趕緊辭謝。
買了一本明珠姐于2002年出版的《愛情備胎》。匆匆瀏覽,書里多是描寫上海生活的隨筆,恰如序言里王蒙先生所說:“讀完了你會覺得她們就生活在你的周邊,文學就在你周邊,溫馨就在你周邊。她們寫的正是千百萬人天天經歷的,天天隨著秒針與分針逝去的或可寫一寫的小事。而當這些或可寫一寫的東西當真寫出來了,被文字固定下來了,就有了自己的味道,自己的意義。”這是一套當年上海五家刊物女編輯亦是女作家組團出版的“海上明月”叢書,《愛情備胎》是其中一本,明珠姐笑著說,那時膽子也大,“繞”著王蒙先生寫序,現在想想真是開心。
趁著明珠姐開心,我也“繞”著她在書上題字。她稍稍思索就提筆書寫,還鄭重其事地從手邊數枚印章中選出一枚白文名字章加蓋。一陣熱熱鬧鬧中,又遇一位女記者,反應靈敏的她即刻拍下扉頁題字——“淘書樂”與“見朋友”是真諦呢,真真皆大歡喜!
我向前步入搭著帳篷的舊書集中區,左顧右盼中一再克制,一邊低頭掃描書名、瀏覽書的整體裝幀并翻閱目錄,一邊聽來來往往的人的各種討論。“啊喲,這本書我也有的,啊喲,那本書我也有的,一模一樣!”這是女大學生在向閨蜜展示自己的文學素養;“這些書都不錯啊,就是沒時間看呀!”“我們就感受一下這個氛圍嘛。”這是一對青年男女同事在磨合試探;“迭套舊書價鈿蠻結棍額!(這套舊書價錢挺貴)”“儂看看出版辰光,版本早,又成套,品相還蠻好,只要有人歡喜,迭個價鈿正常。”這是兩位中年資深男書友在過招。
慢慢地,聲浪褪去,我看中的書不斷浮現。數本亦舒的小說,是多年前我在福州路書城分批購買時缺漏的,其中一本居然還夾著一張用過的登機票,機票的主人“FANHUANG”曾用它前往三亞。這名字的諧音“泛黃”恰與舊書投契,而這保留機票作書簽的習慣與我如此相合;一本有些折損的《紀念周恩來總理文物選編》與我的專業相關,細看是由中國歷史博物館編、文物出版社1977年出版的。想起思南路上的周公館、南京的梅園新村、江蘇淮安周恩來紀念館、天津周恩來鄧穎超紀念館等諸多同行,趕緊拿下;又見一本《你應該讀懂的100幅世界名畫》,想想近來從愛看文物展轉向愛看美術展,必須補課。我捧著書到帳篷盡頭的收銀處付款,7本44元,仿佛發了大財,喜滋滋地拿出環保袋。
經過一個有老外駐足的筆墨紙硯攤,我心情極佳地幫著攤主喊價,忽而發現居然有“魯迅詩”字樣的墨錠。攤主自豪地介紹:這是上海墨廠出品,老字號質量可靠,邊說還翻過墨錠讓我開眼。另一面赫然是金描的魯迅名句“橫眉冷看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我一直想策劃一個魯迅筆墨紙硯的展覽,這倒也能做輔助展品。轉念想起前段時間與師兄提起這件事,被他潑了冷水,只能暫且作罷。
返程時再次經過明珠姐的攤位,我拎著一大包書,又見隔壁攤老阿哥的笑臉。于是我又看看這個攤位,這一看還真是有緣。山東畫報出版社于2005年出版的《汪曾祺:文與畫》和《五味》尤其入眼。汪曾祺的書我有多本,但經不住這兩本里面有多幅作為配圖的汪曾祺書畫,《汪曾祺:文與畫》的第一篇《自報家門》在標題下配了小小一方春意駘蕩生機勃發的白玉蘭。這讓我怎么舍得不買?再看看,一本厚重的《海派文化精選集》也可考慮,瀏覽目錄,顧曉鳴、李天綱、邢建榕等復旦大學師長,陳燮君、宋浩杰等行業前輩的名字在列。
我忽然怔愣——《行業博物館與上海城市文脈的傳承與發展》,第二作者的名字是我。2003年我還在上海博物館工作時,按陳燮君館長要求參加行業博物館座談會,后來轉到市文管會工作,開展過行業博物館的專題調研,這篇文章正是基于這些工作的積累。忽而發現其被刊發在厚重之書中,有種多年前的作業終于被給了個好評的喜悅。我隨即和老阿哥商討價格,老阿哥笑瞇瞇:“大家歡喜,打折再打折,迭本大書20元保底,3本一共35元!”翻到夾在《五味》里當書簽的中共一大紀念館觀眾寄語卡,我不禁莞爾,笑道:“我加1元錢,36元,六六大順,大家歡喜!”掃微信付錢時,我終于知道老阿哥姓羅。我把3本書放進了大帆布袋,現在背一袋拎一包,心滿意足。
南蘇州河路、四川路橋,再到北蘇州河路……春日午后的河畔,樹蔭起伏,水面舒緩,江鷗或蒼鷺振翅掠過,行人都不疾不徐。我拿出明珠姐的小書,與愜意的游人、恬淡的風景合影,恰似又一幅即興的都市水彩。而另一端,一艘小船由西駛來,背后是泥城橋與南京西路的高大建筑。
我趁興一路往西,看到“河濱大樓”的標識,恍然想起那年歲末走出郵政大樓時,我俯瞰蘇州河、遠眺陸家嘴的熱切散去,不禁又冷又累,好不容易在河濱大樓底層尋到一家極小的咖啡店,在店里喝了熱飲。而今這一帶不復那時的僻靜與荒涼,經過整修的河濱大樓在春光下有一種溫厚端莊的氣質。我亦想起此前彭曉亮兄寄贈的《河濱大樓》,因我營營役役尚未細讀此書。近來搬書、理書,把書本重新上架,雖體力不支,卻忙得不亦樂乎。如果沒有記錯,我還特地將《河濱大樓》與多本上海城市歷史類書籍歸攏在一起。
我此時醒悟,來時在天潼路、江西北路遇見的帶著巴黎“花神”咖啡館氣質的咖啡店與花店,也是河濱大樓的一部分,那將是另一個值得我探訪與閱讀的上海春日。
新華社概念圖
原標題:《“淘書樂”與“見朋友”,皆大歡喜》
欄目主編:黃瑋 文字編輯:欒吟之 圖片來源:本文圖片除標注外均由本報記者蔣迪雯、海沙爾攝影
來源:作者: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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