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醫學人物周刊】原創，如需轉載請添加文末微信。

全文4585字，閱讀時長約15分鐘。

2001年9月，李龍教授團隊正在為全球首例先天膽總管囊腫微創腹腔鏡手術準備著，因為全世界無先例可循，膽總管囊腫又是小兒外科領域難度系數很高的一類手術，此刻手術團隊的每一個人都高度緊張。

術前，手術團隊向患兒家屬仔細交代了情況，說明這是全球范圍內的第一例相關手術，如果成功了，孩子可以很快恢復且不留傷口，但也有失敗的風險，因此家長要有心理準備。

“李醫生，我們對你是放心的，大膽去做吧，萬一出現什么并發癥，我們也相信您可以解決。”

此刻，孩子的父親和爺爺反倒安慰起了醫生們，讓大家懸著的心終于平靜了許多，更是給了他們以底氣，可以放下心中的包袱勇敢去做。最后，手術很成功，孩子也很快恢復了。

“一位小兒外科醫生的成長，離不開患者對我們的信任與支持。孩子以生命相托，我們必是全力以治。”

作者 | 人物君

01

勇敢的探索

如今，作為我國小兒外科領域的領軍人、亞洲小兒外科學會(AAPS)主席的李龍教授，回憶起這臺二十多年前的手術依然清晰在目，這也是他職業生涯中最為重要的一次探索之一。

“醫學的探索正如很多其他學科一樣，風險總是難以避免的，但如果因此就不敢往前走一步，那就不會有新的技術從誕生到成熟。”

李龍至今難以忘卻他的導師張金哲院士指導他對小兒微創外科探索時，飽含期待的眼神。在此之前，小兒外科基本都是開放式的大手術，很多孩子在手術前可能還是活蹦亂跳的，術后就奄奄一息了。手術大、創傷大，孩子一下子恢復不過來，每次看到此場景，張金哲教授的心就如孩子的父母一樣沉重。

“如何在讓孩子得到好的外科治療的同時，減少手術損傷，讓孩子盡快恢復，甚至不留疤痕。”

這是張金哲教授一直以來的夢想與期待，李龍作為張教授所帶的第一名博士，這一項艱巨的任務自然就落在了他肩上。為了能更好地學習相關技術，李龍曾先后赴英國倫敦兒童醫院、香港大學、日本順天堂大學和東京大學，在累計兩年半左右的時間里對小兒腹腔鏡以及肝臟移植技術進行了系統的學習。

▲清華大學附屬北京清華長庚醫院
兒外科主任 李龍

歸國后，李龍很快將其所學的技術應用于臨床，逐步走通了小兒微創外科之路。但那時候還多是跟著別人的腳步走，李龍不想中國的小兒外科醫生只是作為追隨者的角色，而是要發出自己的聲音。為此，李龍想在已有小兒腹腔鏡技術的基礎上做出一些創新，去嘗試做一些國外尚未開展的手術，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李龍想挑戰以腹腔鏡技術開展膽總管囊腫手術，這一想法在當時很多人看來無疑是非常大膽的。膽總管囊腫手術作為小兒外科領域腹部最大的手術之一，既往傳統手術方法是在腹部切開一個大口，將囊腫切除后再吻合。這一手術的難度在于膽總管正好在肝門附近，這一位置涉及肝靜脈、門靜脈、胰腺、十二指腸等多個重要器官，是人體解剖學上結構最復雜、最重要的三角地帶之一。手術中如果不小心將血管碰破了，很可能就會出現生命危險。

而如果能通過腹腔鏡對膽總管囊腫進行精準治療，無疑會給患兒帶來巨大的獲益。但因為之前這一塊在國內外無先例可循，難度系數有多大，李龍心里非常清楚。但在導師的鼓勵下，李龍還是勇敢地跨出了這一步。為了確保手術的成功，他們先是在動物身上做了無數次的嘗試，在確定各方面都沒問題后，2001年他們終于等來了適合此手術的第一位患者，這便有了文章開篇的情形。

02

一生的追隨

當第一例膽總管囊腫手術成功的那一刻，李龍如釋重負，他沒有讓患兒家長失望，更沒有負了老師的期望。

那一刻李龍內心的舒暢與輕松，卻似回到了兒時的那個夏夜。那天父親背著他從鞍山礦區走到了市中心的醫院，治好了讓他疼痛難忍的甲溝炎。回去的路上，路過稻田時聽取蛙聲一片，那感覺美極了。

那年的李龍不到四歲，剛是開始記事的年紀，當看著醫生用手術刀切開自己腫脹如蘿卜般的手指，讓膿液流出，高燒也很快退去。那時的李龍便覺得醫生是一個特別神圣的職業，對此有著一種天然而懵懂的向往。都說少不更事的夢想是難以長久的，但李龍卻是無比堅定，他夢想著將來能成為一名兒科醫生，祛除孩子的病痛。這個夢想從幼年時伴隨他一路成長，從未改變。

1980年，18歲的李龍如愿考上了中國醫科大學，他沒有像很多人那樣選擇成人醫學，而是追隨兒時的夢想選擇了兒科系。到了臨床實習階段，李龍的第一站被分在了成人外科，當時帶教他的老師看到李龍在學習闌尾炎手術操作時，一招一式非常標準，就覺得他是個外科醫生的好苗子。

“你的手巧，適合做外科。”

這句話對于李龍是一個莫大的鼓勵，此刻的他覺得或許自己真可以往外科的方向發展，在之后的小兒外科實習中李龍更是堅定了自己的這一想法。本科畢業后的他繼續考取了本校的小兒外科碩士研究生，畢業后便留在了中國醫科大學盛京醫院小兒外科工作。可能是因為一直懷揣著對于我國小兒外科奠基人張金哲教授的崇敬與向往，李龍在兩年后放棄了原本已經安穩的工作，踏上了從沈陽到北京的繼續求學之路。1990年，李龍考入首都醫科大學，如愿成為了張金哲教授的學生。

博士畢業后，李龍跟隨導師留在了北京兒童醫院。當時，老師給他指出的兩大專注領域分別是小兒微創外科和兒童肝臟移植。事實證明了張金哲院士的眼光獨到，在三十多年前，既已預見了如今小兒外科的重點發展方向。

這么多年來，李龍始終沿著導師指引的方向努力探索與前行。兒童微創手術的成熟與大力推廣，使得無數患兒再也不用遭受以前開放式大手術所帶來的巨大痛苦以及身上可能一輩子難以抹去的長長疤痕。

“疤痕長在孩子的身上，卻是痛在媽媽的心里。”

微創手術讓這些都成為了過去式，手術創口小、不留疤，讓孩子在盡可能少受罪的情況下得到最好的治療。

幾十年來，李龍一直以行動踐行著兒時的夢想，盡全力去幫助孩子擺脫病痛、重回健康，讓整個家庭再度快樂起來。

03

責任的擔當

兒科診療的難點在于，很多3-5歲以下的孩子不會表達，生病了就是哭鬧，但你讓他講具體是哪塊難受又說不出來。所以，對于兒科醫生而言，一定要練就一雙“火眼金睛”，擅于從一些細節發現孩子的異常，并大致判斷出是什么疾病導致的，這一點很關鍵。

而要想做好這一點，需要一名小兒外科醫生極為心細，并有著很強的愛心，將患兒當作自己的孩子那樣去仔細觀察、呵護。李龍講到，小兒外科醫生是真正的“臨床”，因為很多時候他們就是坐在病床邊，仔細觀察孩子的病情，一看就是很長時間，找出孩子都有哪些異常表現，并根據經驗來判斷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在對于病情初步判斷的基礎上，再借助現代醫學CT、超聲等先進的輔助醫學檢查手段，做出精準的診斷。

而要做好這一點，更是離不開一顆熾熱的愛心。每次見到一些復雜的病例，看著孩子表現出來的痛苦，李龍總會想到，如果自己的孩子這樣該有多心疼。而如何努力減少孩子的痛苦，讓家長不再心傷，正是一名小兒外科醫生的使命所在。 而每當想起老師張金哲院士最常掛在嘴邊的那句“兒不痛，母不悲”，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傳承。

都說兒科醫生難，苦累不說，還會經常面對一些家長的不理解。而小兒外科作為兒科中風險系數最大的細分學科之一，其承擔的壓力則是更大的。雖然大多數家長是通情達理的，但也會遇上個別家長會將目前醫學的無能為力歸咎于醫生的過失，將失去孩子的痛苦一股腦地宣泄在醫生身上，就連李龍這樣的頂級專家也未能幸免。

“說實話當時內心很委屈，但下一次遇上這種復雜難治的病人，是選擇避開還是收治？我想我還是會選擇后者。”

李龍表示，病情嚴重的患兒在他們這樣的大型兒童醫學中心幾乎每天都能遇見，如若治療不好都有可能被家長告，但不能因為擔心這個而放棄一個含苞待放的生命。

在李龍看來這就是一位小兒外科醫生的擔當，個人的得失永遠是放在最后一位的。

或許將這些治愈希望渺茫的患者退掉，是最簡單也是最安全省事的做法。但作為一名兒科醫生的責任擔當，不允許他們這么做，“因為很多人來到這里已是退無可退的選擇，我們不能把他們最后一絲希望掐滅，哪怕因此我們自己會背負上風險甚至責罵。”

來此找李龍教授團隊治療的患兒，多是來自全國各地，家屬已經走遍了很多地方卻一直求醫無門。對于他們而言，這里就是他們最后的希望，“所以我們永遠不應放棄，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要盡全力去救治”。

正是靠著這樣一種精神，無數患兒的生命因此被挽救。

04

傾心的相授

小兒外科的不易，更是體現在其培養難度上。在孩子嬌小的器官上動手術，對于精準度等方面自然有著更高的要求，這也使得小兒外科醫生的培養周期要顯著長于成人外科，基本上一名小兒外科醫生要培養10-15年以上才能成為手術的主力。這也是為什么李龍教授雖已年逾六十，卻依舊堅守在臨床第一線的原因。培養一名小兒外科醫生太過不易，所以他必須要最大限度地為患者服務，并帶教出更多的優秀小兒外科醫生，以更好地支撐我國小兒外科未來的發展。

從北京兒童醫院出來后，李龍教授先后在北京大學第一醫院、首都兒科研究所擔任小兒外科主任，直至現在擔任北京清華長庚醫院兒外科主任。在全國最有名的幾家兒童醫學中心，李龍都留下了他的足跡。每到一個地方，他總會傾其所學培養出一支卓有戰斗力的小兒外科團隊。

“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

作為國內外小兒外科的領軍專家，李龍注重的不僅是自身團隊的培養，更是為全國小兒外科培養了數以萬計的人才。在完成全國首例小兒腹腔鏡外科手術后，李龍教授團隊就致力于此項技術在全國的推廣與培訓，建立了我國的先天膽總管囊腫微創腹腔鏡治療體系。2001年，李龍教授舉辦了全國首屆小兒外科腹腔鏡學習班，那一屆班上的40多人，后來都成了各地小兒外科的領軍骨干。如今，全國各地的小兒腔鏡外科醫生中，九成以上是由李龍教授團隊直接或間接培養起來的。在更大范圍的尺度上，正是通過對于兒童腹腔鏡手術的熟練和大范圍推廣，這項技術走出國門、走向世界，成為各國小兒外科醫生借鑒學習的對象。正是借助于微創手術的這一發展浪潮，中國的小兒外科從當初追隨者成長為如今的領跑者。 如今，李龍教授更是以其在國際上的卓越影響力，不斷推動著更多的中國優秀小兒外科醫生走上世界的舞臺。

// 李龍：中國小兒外科從追隨到領跑

在清華長庚醫院的這一站，李龍教授看到的是清華大學這樣的頂尖高校平臺，以其在理工科方面的強大優勢，在“醫工交叉”領域帶給小兒外科未來創新探索的無限可能；董家鴻院士作為肝膽外科頂尖專家，在這里兒童肝膽外科與成人肝膽外科可以實現最好的強強聯合，這也是李龍教授多年來所一直期冀的。除此之外，李龍教授還希望能做好中國自己的“產前胎兒外科”，將小兒外科防治的窗口進一步前移，這一領域目前僅有少部分歐美發達國家涉及，國內在開放胎兒外科方面尚未有成功報告，這一次他想跟以往的多次創新探索一樣，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一如李龍教授之前每到一家醫院都能收獲滿園桃李一樣，這一次懷揣一系列創新構想的他，定會帶領清華長庚醫院兒外科在若干年后結出豐碩的果實，成為全國乃至世界小兒外科領域卓有影響力的存在。

E人物名片

李 龍 | 主任醫師、博士生導師

清華大學附屬北京清華長庚醫院兒外科主任

國家衛健委小兒內鏡外科專家委員會主任委員

中華醫學會小兒外科分會常委

亞洲小兒外科學會(AAPS)主席

國際小兒腔鏡外科學會(IPEG)亞洲區主席

國際小兒外科雜志(Pediatric SurgeryInternational)執行編委

中國微創外科雜志副主編

曾任中華醫學會小兒外科分會腔鏡學組組長(第一任)/中華醫學會小兒外科分會副主任委員

責編 | 張 坪
校對 | 李 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