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玻璃墻外,天色陰沉如墨。主管把那份我熬了三個通宵的方案摔在桌上,紙張嘩啦作響,像秋風掃過枯葉:“方向全錯,重做!”他轉身離開時,皮鞋敲打地面的聲音如同冰雹砸落。鄰桌小劉遞來一杯溫水,杯壁的溫度熨帖著指尖,卻暖不了我僵冷的心。我盯著屏幕上被批注得一片猩紅的文檔,那刺目的紅仿佛從顯示器里滲出來,染紅了我的眼睛。小劉輕聲勸道:“別鉆牛角尖,下班去吃頓好的,明天太陽照常升起?!蔽椅站o水杯,指尖感受到那微弱卻真實的暖意,心頭那團糾纏的亂麻,竟被這樸素的話語悄然松動了一縷——原來那“想得開”的智慧,并非虛妄的安慰,而是困頓時遞來的一根救命繩索,幫我們攀出情緒的泥沼。
生活如潮汐,漲落本是常態,想得開的人并非天生幸運,而是懂得在礁石密布處,將心化作一葉輕舟,順著風浪起伏,不與之硬撼。
好友阿誠曾意氣風發,是公司里最被看好的年輕主管。一場突如其來的重病卻如冰水澆頭,將他澆進醫院那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蒼白里。那日我去探望,見他靠在病床上,正對著窗外一方小小的天空出神,臉上不見憤怒陰郁,竟是一種奇異的平靜。他手邊攤著一本《黃帝內經》,指尖輕點著書頁,像在叩問生命的密碼。他指給我看窗外一株努力向陽生長的綠藤:“你看它,瘦弱得很,可風怎么吹,它也只是順勢擺一擺,柔韌得很?!彼旖歉∑鹨唤z釋然的笑:“以前總想贏,想沖在最前面,現在才懂,人這一生啊,有時得學會‘松’下來。筋長一寸,或許真能多活十年呢。”他眼中那束光,并非來自外界的榮光,而是源自內心對生命節奏的領悟與臣服。
真正的想得開,是看清世事如流水,不為不可更改的河道而怨懟,而是在新的河床里,也能映照出天空的遼闊與星辰的微光。
家里曾因育兒理念不同,婆媳間摩擦不斷。母親堅持用老法子,妻子則篤信科學育兒。那日,為是否該給嬰兒“把尿”,兩人爭執再起。母親執著地認為老規矩不能丟,妻子則擔憂影響孩子發育,兩人各自堅持,空氣緊繃如弦。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夜里,看著嬰兒恬靜的睡顏,我忽然憶起阿誠那句“筋長一寸”的體悟。隔日,我找出母親當年為我縫制的小棉墊,又買了妻子看中的柔軟尿布,笑著對她們說:“試試這個墊子,軟和又吸水,墊在尿布下,既接了‘老理兒’的安心,也不礙著‘新法’的講究?!逼拮雍湍赣H看看我,又看看對方,緊繃的嘴角終于松弛下來,像繃緊的弦輕輕松開,泄出一點無奈的,卻也釋然的笑音。矛盾并未消失,但那股非要爭個對錯的執拗之氣,卻如冰雪在暖陽下悄然消融。
所謂想得開,并非回避沖突,而是跳脫非此即彼的桎梏,于看似無解之處,尋得一條讓彼此都能喘息、都能感受到尊重的曲徑通幽。
如今我書桌抽屜里,靜靜躺著母親那副舊老花鏡。鏡腿已有些歪斜,鏡片也磨花了邊緣。每當工作遇阻或心緒煩亂,我便拿出來看看。鏡片模糊,恰如生活有時混沌難辨;鏡框歪斜,又似人生路上總難事事平順。然而透過這磨損的鏡片回望,那些曾以為過不去的關隘、咽不下的委屈、解不開的心結,竟都在時光的淘洗和阿誠那“筋長一寸”的豁達中,顯露出它們本可以不必那么尖銳、那么沉重的另一種面目。
想得開的人,并非天生有顆七竅玲瓏心。他們只是比旁人更早懂得:人生許多苦痛,并非源于命運拋來的砂石本身有多沉重,而是我們偏執地不肯松開緊攥的拳頭,任由那粗糲的棱角將自己割得鮮血淋漓。快樂不在云端,而在于我們俯身面對泥濘時,是否愿意卸下心頭的重甲,以一身輕軟的筋骨,去承接、去化解、去轉化落在肩上的每一粒塵埃。
原來“想得開”并非虛無的逃避,而是生命在飽經捶打后,終于學會的一種柔軟功夫——如那古藤般柔韌,如那流水般順勢。筋長一寸,便是在內心辟出回旋的余地;松一分執念,眼前的世界便豁然開朗一分。當我們的心靈真正學會了伸縮與調適,那些生活的硬塊,終將被時光與通達的心境,研磨成滋養生命的微塵。于是快樂便不再是遠方的星辰,它就在這舒展的心境里,在每一個松開心結的瞬間,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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