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宋方金

人生中相當一部分問題來自于溝通不暢。

中學某天，操場上，聽見學生甲問學生乙：

“同學，你哪個村的？”

學生乙答：

“我是我那個村的。”

一言不合，兩人立即扭打在一起。

多年以后，聽到學生乙因事犯案進去被判了幾年。

我有一友名曰龍少。

前幾天我問他：

“巴黎奧運會開幕式你覺得怎么樣？”

龍少答：

“我覺得北京奧運會特牛。”

有次跟我的學生陳學一吃飯，上來一菜我不識，問學一：

“這啥菜啊？”

學一答：

“這菜很好吃。”

有次跟我一個朋友一起吃飯，服務員問他：

“先生，您的礦泉水要常溫還是冰的？”

朋友答：“隨便。”

服務員面上沒有，但我看見他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這樣隨便的客人不少，以至于某個飯館推出了一道菜就叫隨便。

有次吃飯，問一廚師：

“你炒的菜為啥都這么咸？”

廚師答：

“我炒的菜一直都這么咸。”

有次問一個朋友：

“你到北京出差幾天了？”

朋友答：

“好幾天了。”

一群人站電梯里，半天才發現電梯不動，因為并沒人按，都以為別人按了。這是隱秘的角落里經常發生的沉默的真相。

一對夫妻駕車高速路，丈夫駕車，妻子后排，進加油站加油后繼續前行，一百多公里后丈夫才發現把妻子落在了加油站。

匪夷所思嗎？真事兒。新聞可查。

有個擺件，叫“三不猴”。三只猴子，一只蒙眼，一只捂嘴，一只遮耳。不看，不說，不聽。好多人書房里都擺著。說是智慧。

是智慧嗎？

作家劉震云一直關注說話，想讓他的主人公找到“說得著的人”。

《一地雞毛》《一腔廢話》《一句頂一萬句》《一日三秋》，一路找下來，劉震云感嘆：

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說得著的人千里難尋。

我曾問劉震云：你最喜歡的事情是什么？

劉震云答：一個人靜靜地想心事。

智慧如劉震云，也沒找到那個能說得著的人。

作家莫言，原名管謨業，筆名定為莫言，其意自明：少說話。甚至不說話。

少說話甚至不說話包含兩層意思：一、不想說話；二、想說話但提醒自己要少說話。

莫言洋洋灑灑寫言千萬，終究還是沒有走向筆名而是走向了筆。

我去劇組拍戲，現場經常聽到的一句話是，所有人都在問：

“我們到底在等什么？”

古時，有個人在異鄉做生意，遇到一個來自故鄉的同鄉。

同鄉說：

“老兄，你盡快回家一趟吧。”

這人一愣，看著同鄉，知有事，不知何事。

同鄉又說：

“回家的路上就別看戲了。”說完走了。

這人伏地大哭。旁人問哭啥，這人答：

“我這老鄉是告訴我，父母中有哪一個過世了。”

旁人問是父還是母。

這人答：

“這他倒沒說。”

旁人問：

“你咋不問一下？”

這人答：

“他不說，我咋問？”

又氣憤地說：

“我若問了，豈不失禮？”

說完爬起來回家奔喪去了。路上一會兒哭母親，一會兒哭父親。生怕哭錯了。

《論語·陽貨篇》中：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此篇無數人解。但至今無正解。

民國，某傳教士來中國，請泥瓦匠刷墻。

傳教士問：“多少錢”

泥瓦匠答：“先生，你這個墻很難刷。”

傳教士：“那麻煩您了。多少錢？”

泥瓦匠：“得需要好幾天。”

傳教士：“好的。多少錢？”

泥瓦匠：“我還得請倆幫手。”

傳教士：“好的。多少錢？”

泥瓦匠：“這幾天還下雨啊，真不好刷。”

傳教士：……

泥瓦匠：……

中國影視劇喜歡用誤會做戲。明明一句話就溝通明白了。偏不。讓誤會至少造成兩集劇情。

誤會的主理人是溝通。

誤會能不能做戲？能。必須以溝通為主題，不能以誤會做手段。

哪天中國的影視劇誤會少了，水平會提高一大截兒。尤其是劇集。

劇集用誤會做手段的多，做主題的少。

電影用誤會做手段的少，做主題的多。

以溝通為主題的電影，科恩兄弟的《血迷宮》最好。講人與人的疏離。文學性、戲劇性到極致了。張藝謀導演改編為《三槍拍案驚奇》的時候，取其人物關系變化之形，未用其人物關系疏離之神。熱鬧似乎是更熱鬧了，但沒了門道。

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看熱鬧的雖然看不出門道，但你得有。沒有，熱鬧就成了鬧騰。鬧騰不好看，因為鬧心。

一個沒有信仰的人，進了廟和教堂，大多也都保持肅穆。因他知道這里邊有門道。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升起來的云，降下來的雨。雨入江河，可成大海。

表達如水，可以生生不息。

相聲有表達，本質上是表演。

脫口秀有表演，本質上是表達。

表達，就是溝通。

三個屬性：

作者屬性、作品屬性、作家屬性。

相聲演員首要是作品屬性。有個作品就立住了。

脫口秀演員首要是作者屬性。

作者屬性不能簡單理解為人設，因為一切人都有人設。這是個普遍詞匯，要警惕把普遍詞匯作為交流手段，場域太大，接不上火。

作者屬性更多是原創表達的意思。表達什么？表達你跟這個世界溝通時遇見的問題。

答案呢？答案都在問題中。

脫口秀演員是在笑點中輸出觀點。

相聲演員可以不輸出觀點，只輸出笑點。

辯手可以只輸出觀點。但辯手在辯論中的觀點可以隨規則改變。相聲演員也可以因作品不同而改變觀點。脫口秀演員不行，無論生活中還是表演中，必須保持高度統一。所以，脫口秀演員最接近作家，他不能角色扮演，可以模仿別人，但扮演的必須是自己。

作家屬性最難，是對這個世界原創并系統性的表達。世界上絕大部分作家也都沒有作家屬性。甚至沒有作品屬性和作者屬性。

其實這三個屬性并不僅僅局限于文藝領域。

比如小米的創始人雷軍。作者屬性是創業者。作品屬性是小米手機及電動車。作家屬性目前看還沒有形成，但以后也許會形成自己對這個世界有關于創業和產品的系統性表達。

是的。人生中相當一部分問題來自于溝通不暢。

本書的主題，就是溝通。

有些話，可以言在意外。

有些話，何不竹筒倒豆子？

因為溝通不暢造成的事故太多了，于是我寫了這個故事。它不能解決人類的溝通問題，也不能解決你的問題，甚至也不能解決我自身的溝通問題，但它至少可以給我們一個啟示：

嘴能解決的問題，就讓嘴解決吧。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嘴是心靈的呼救。

救救心靈……

共勉。

這是六根推送的第3652篇文章